若把相思留,任愁肠断,哪来新人笑旧人哭!谁知一念贪,回眸顾盼,竟惹千年蛊万年咒。多情为谁惜?倦容离人弃。自此钗钿堕处遗香泽,生死道不得。
鸠占鹊巢引蛊咒乱中持家女胜男
顺安城的人都知道奚氏厉害。当顺安城的大姑娘、小媳妇遵循古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时,还在当姑娘的奚氏却骑着一匹白马,将顺安城大街小巷的石板街面敲得如擂战鼓。
奚氏骑着高头大马来到吴家老宅前。
吴家老宅一进是九间门脸儿,分为粮铺、盐铺、杂货铺、绸缎庄。奚氏一跨进绸缎庄就吆喝道:“要六匹青绸、三匹灰布、七匹白布、九匹红布……”一口气要了十多种布料。
伙计们赶紧小心伺候,奚氏每报一物,伙计就应声报出价格,并将算盘珠子拨得山响,累计货价。谁知伙计的报价声才歇,奚氏一口就报出了货物的总价。同时,店里的角落,吴豪幺也异口同声地报出总价,二人与伙计算盘拨拉了半天报出的货价不差分毫。
奚氏闻声,目光在店中划了一圈,与吴豪幺对上眼。这一对眼,奚氏就看上了十六岁坐号(当经理)、十九岁就带马帮出省做生意的吴家独子吴豪幺。
奚氏名叫奚敏秋,是奚家镇奚太公的独生女儿,奚太公早年落草为寇,是杀人如麻的大土匪头子,后来金盆洗手,在奚家镇买田置地做起了地主。奚氏从小被当成男儿教养,能文能武。
这一对眼,吴豪幺的魂就被奚氏勾走。吴豪幺当时已定下门当户对的董氏小宛。按老规矩,娶亲的日子都定了,吴豪幺仍未见过小宛的面,只听说小宛艳冠顺安。订婚之后,吴豪幺多次到小宛绣楼下吹芦笙、唱山歌、表爱意,可小宛恪守大家闺秀本分,对他不理不睬。
奚氏一看上吴豪幺就不走了。吴氏老宅的二进开着客栈,奚氏住进客栈里,与吴豪幺打得火热。再后来,就听说有人在夜半抓泥巴、石块砸小宛的绣楼窗户。街坊上一时议论纷纷,有人说野汉子在挑逗小宛,更多的议论却指向奚氏,说奚氏诬陷小宛。吴豪幺站出来为奚氏澄清,说那晚奚氏一直与他呆到天明。这澄清就是一种宣言,接着吴豪幺就悔了与小宛的婚事,迎娶了奚氏。吴豪幺大婚的那天夜里,小宛在顺安城的梅园中上吊自杀了,坊间传说从此梅园里经常传来女人凄厉的哭声。小宛死后,吴豪幺收到董家转来的小宛写给他的书信及曲谱。他吹的芦笙调被她谱成曲,他写的书信,她回了无数封,只是不曾寄出。
奚氏嫁进吴家大门时,肚子已显山露水,过门没几月就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取名振安。原先拼死拦着不让娶奚氏的吴老太太的脸色也随着胖孙子的出生缓和下来。
这些都不算厉害,真正厉害的是奚氏在以后的两三年内,从幕后走向前台,与她的豪哥一起主持吴家大小事务。
吴家所居的顺安城是座大山深处的石头城,振安三岁那年,军阀在顺安城外东、南、北三面混战,只城西可供顺安城百姓出入。而顺安城西面只有一条盘山道可通外界,除此之外就是悬崖峭壁,万丈深渊,无路可行。这条盘山道又被距城五里的乱峰岗土匪阻断。自古以经商为生的顺安城,货物运不出去,粮食运不进来,饥民们成群结队从西门出去逃难,却被乱峰岗的土匪劫杀,又逃回城。
豪哥召集顺安城的各大户、商户聚集在吴家老宅西花厅里喝茶议事。
豪哥道:“順安城外已乱了数月,眼看这城里的人饿得想啃石头,各家大户再不想方法,恐怕饥民真要起来造反了!”
帅家商号的刘掌柜说:“豪爷,您老说的何尝不是,我家的粮食已经见底,可是饥民们还以为我们这些大户有粮,乱哄哄地正闹着要吃大户呢。”
此语一出,嗡嗡声四起,大家议论纷纷,有感叹时局艰难的,有骂军阀混战的,反正是各唱各的曲,各拉各的调,从早上扯到晌午,也没有一个解决办法。
豪哥急得将水烟筒吸得“咕噜噜”响,以堵住他想破口大骂这一群废物的冲动。这时,花厅的屏风背后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我现有一法,或可解顺安之难。”
花厅中顿时鸦雀无声,一群男人的眼睛都瞪得如铜铃一般,死盯着豪哥。豪哥的脸一下涨得通红。
在顺安城,女人不能抛头露面,更别说干预买卖上的事。奚氏自嫁进吴家,就被吴家深宅大院的规矩勒得喘不过气来。
屏风后的女人却不管不顾,说:“我等组织敢死队攻下乱峰岗的土匪窝,然后集中城中各家商铺的货物向西贩运到云南贸易,换回粮食,并借此开辟出向西的商路,为顺安找条活路。”
大家闻言,静默片刻,接着开始小声议论。
聚德庄的老掌柜起身呵斥豪哥道:“黄口小儿,西边土匪如麻,官府都奈何不了,我等有几个脑袋?我们的货物都交给敢死队,如被土匪抢去,我等就连扳本的底儿都没有了。”
这一异议引来附议声一片。
这时,奚氏从屏风后一步一步踱出来,一字一句地说:“各位怕了不是?各位怕,我吴家不怕。你等怕的,可将货物抵给我家,但只抵本价的一半,我敢死队若败了,吴家变卖家产偿还你们;如有不怕的,货物我们代为贸易,所得钱款扣除贩运费用后,如数支付给你们。”
豪哥一脚踢翻面前的茶桌,咆哮道:“贱人!这也是你插嘴的地方?”蹿上前去扬起了巴掌,却舍不得甩到奚氏那张粉脸上。
众人借坡下驴,拉的拉劝的劝,将两人劝开。
议事之后,豪哥思来想去几天,觉得也只有这法子。这是一着险棋,但事成之后,吴家的钱财将翻上几番,值得冒险。
吴家开出的条件虽说苛刻,却解除了众商家的后顾之忧,最终这个方案得到了大家的同意。
议定之后,吴家老宅门前树起大旗,搭起台子,开仓放粮,招募敢死队员。
晌午时分,人群中突然有一汉子背着一老妇,扑到负责募兵的吴家下人龙生、六子面前。
六子仔细打量来人,见他浑身肌肉黑亮,如铁疙瘩似地绷在衣褂下面,一头乱发下一双浓眉大眼清澈明亮,满脸胡子拉碴。
那人放下老娘,望龙生作揖道:“我不要饷银饷粮,只要能准我带着老娘从军,给口饭吃就行。”
人群中有闲人笑话道:“您老以为这是去踏青郊游吧?还带上老娘!”
龙生怜惜地一手拽起汉子,另一手搀扶起他的老娘,可怜巴巴地望着在一旁监工的豪哥。
豪哥早从这汉子扑过来的姿势中,发现他是个练家子,会功夫,但不知他的功夫练到了什么程度。于是,他站起身,扶汉子的老娘坐到躺椅上。
老妇人说什么也不肯坐,说:“爷,您这是要折老叫花婆的寿啊,我们母子只求有口饭吃。”
豪哥笑到:“老人家但坐无妨,追随我的,只要有本事,他的老娘就是我的老娘;只怕是空心萝卜,没本事吃我这碗饭!”
汉子一听,从腰后拔出三枚飞镖,朝几十米远的吴家大门上挂着的旗幡射去,“啪啪啪”三声过后,飞镖在旗杆上排成一条线。汉子又从龙生手中要来枪,瞄准房檐上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抠动了扳机,枪响鸟落,瞬间射下两只,其余的惊惶四散。这汉子又以枪拄地,反身一脚踹向身旁一棵手臂般粗细的小树,树干应声折断。
豪哥大喜,立即抱拳向汉子作揖道:“好汉贵姓?在下眼拙,不识英才,如蒙不弃,你我二人结为兄弟,从今天起你的娘就是我的娘。”
这汉子姓张名昊,广西人氏,因军阀混战家园被毁,逃难至此间,盘缠用尽,无依无靠,不得已才带母投军。
两人序了年齿,在众人的见证下焚香结义。豪哥稍长为兄。接着,豪哥给张母行礼,认了干娘。
豪哥吩咐将张母送入吴家老宅中与老太太一般待遇,好生服侍。张昊十分感激,也非常不安。他一直讷讷地说:“不必要的,豪爷,我们只要有口饭吃就行。”
奚氏的贴身使女玲珑受命带张昊母子回老宅。
玲珑身着蓝碎花斜襟衣裤,腋下挂着一大串铜钥匙,脑后拖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风风火火地在前面带路,齐眉刘海下一双扑闪闪的大眼睛却不住地回眸张昊,直看得张昊面红耳赤。
敢死队很快招募到一百来号人。队员们集中在东校场操练时,有一个小屁孩不肯离去,阴魂不散般缠着队伍。这孩子身形如猿猴一般干瘦、敏捷,他身披一件四处露棉胎、分不出颜色的女式对襟袄,用一根草绳胡乱系着腰,衣服太长盖住了他的膝盖,下面穿了一条破烂如同裙子的单裤,一双赤裸的脚上布满了裂口。
队员操练,他也操练;队员吃饭时,他也不客气地端起碗就吃,赶也赶不走。最后,龙生等人不得不将他留下。这孩子也着实聪明,枪一摸就会使,一上马背就能驰骋,更兼脑子里有一万多个鬼主意,机灵异常。大伙就都叫他“小尖蛋”。
敢死队加紧增添装备,日夜操练,吴家加紧收集货物、择吉祭祖,准备出发。吴家大院中货物堆积如山,吴家上下人等为敢死队出行忙忙碌碌。
奚氏也由此跳到前台参与打理吴家大小事务,她派小尖蛋等人假扮小贩混入匪巢,经侦察发现,乱峰岗匪巢高地有一门土炮,威力无穷,且高地前临漩塘,后面绝壁,易守难攻。侦察同时发现,距顺安城三里处有八个布依族山寨连成一片,总称歪寨,寨后有一山洞叫龙宫,洞室绵延数里,洞中有暗河连接距顺安五里的乱峰岗土匪窝前的池塘——漩塘,只要从龙宫暗河潜入漩塘,出其不意袭击土匪,就大有胜算。
奚氏又从父亲奚太公那里求得他珍藏的上百副好藤甲来助战。
经过周密部署,吴家敢死队队员穿上藤甲,化为藤甲兵,于一个狂风大作之日进攻乱峰岗。
吴家藤甲兵从龙宫洞口的深潭渡水進入龙宫溶洞,然后顺瀑而行,潜入漩塘。
乱峰岗的土匪看到从天而降的藤甲兵,惊得目瞪口呆,迈不动腿。未等他们反应过来,藤甲兵们跃上岸来见人就砍,见匪就杀,与土匪展开肉搏战,让土匪的枪炮发挥不出威力。
土匪们还击时,刀剑却如同砍在铁石上一样,丝毫无损于藤甲兵。藤甲兵砍瓜切菜般斩杀土匪的同时,又放火烧粮,匪寨中顿时一片大乱。
乱峰岗的大当家“震山虎”见豪哥冲锋在前,心中暗喜,他想擒贼先擒王,瞅准机会一枪射向豪哥。
张昊见了,就地一扑,挡在豪哥前面,子弹射中了他,但未及要害。他就地一滚,也向“震山虎”射击,精准的枪法要了“震山虎”的命。
土匪群龙无首,顿时溃不成军,豪哥的藤甲兵一战踏平了乱峰岗。
剿匪成功后,豪哥将张昊送回吴氏老宅医治。
老太太一天几次去看视张昊的病情,每次都看见玲珑守护在张昊身旁端水喂药,有时还哭得眼睛红肿。老太太明白玲珑对张昊的心思,就索性将张昊疗伤护理之事交给玲珑。在玲珑的精心照顾之下,张昊日渐康复。
这之后,敢死队历经千辛万苦,打了无数硬仗,终于打通了去往云南的商路,成功贩运货品、粮食等归来。
这条商路也将吴家带入一个鼎盛时期,吴家的财富在日渐积累着。
不久,奚氏又为豪哥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兴安”。
振安九岁、兴安三岁那年,豪哥染上了伤寒,久治不愈,他的小厮春来献上一个含鸦片的土方,治好了豪哥的病,却让他染上了大烟瘾。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大,豪哥却不及以前那样上心,账房中他那张书桌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面对奚氏的数落,豪哥总是嬉皮笑脸地说:“吴家就是什么都不做,也是三辈人吃用不完,你瞎操什么心!”
奚氏尝试了许多方法让豪哥戒烟,终不奏效,反而激起了矛盾,发生了争执。不得已,奚氏只好坐镇账房,统领起吴家的生意。
纨绔吸毒败家业才俊暗恋生痴情
年轻的谢雨林一直不得意,虽留学归来却干着不咸不淡的差事。这次,他借助同学的力量回乡当县教育科科长(相当于现在的教育局局长),上面许下愿,只要他干得漂亮,就给他个副县长当当。谢雨林放了个大招,想在封闭的顺安开办女子学校。
谢雨林一到顺安就盯上了奚氏,奚氏是顺安城里唯一一个敢抛头露面打理生意、与男人平起平坐的女人,谢雨林想借助她的力量,砸开顺安铁板一般对女人的禁锢,让少女们能走出家门,进学校读书。
谢雨林走进奚氏理事的账房,一进门是堂屋,正对着大门靠墙摆着一案一椅。大案左角置一个百花怒放的风水盆,右角放着一个景德镇官窑大笔筒,筒中插满了毛笔、水笔,旁边有一个青烟缭绕的小香炉置于案上,让满室生香。案后端坐着一位小巧玲珑的少妇,身着宝蓝绸缎花裙。这少妇目蕴寒光而自威,语调温和却暗藏杀伐决断之气。
两人眼神交流时,谢雨林的眼神诡谲中透着温暖,狡黠中透着干净,如同杂草丛生、淤泥堆积的泉眼中有一股清流汩汩涌出。奚氏心中一怔,这眼神如此熟悉,似曾相识啊!
对视之后,谢雨林轻鞠一躬,笑着说:“鄙人此来,有件事想求少奶奶,我想在顺安兴办西式学堂及女子学校各一所,想请少奶奶在顺安振臂一呼,让更多的顺安子弟能有机会接受新式教育。”
奚氏听说谢雨林是县教育科科长,也不敢怠慢,立即从大案后走出,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落座,吩咐玲珑重新上茶。
细听谢雨林的办学计划后,奚氏心中一热,眼眸中闪烁出亮光,觉得这是大大的好事啊!可又一想,在顺安这样封闭、偏僻的地方办女子学校,就一个字:难!要知道,因奚氏抛头露面打理吴家生意,坊间已有不少风言风语,道学者更是口诛笔伐。
谢雨林滔滔不绝地说了半个时辰,一直默不作声的奚氏最后只说道:“谢先生所言兴办西式学校之事尚可商量,其余之事日后再说。”然后端茶送客。
这天,在吴家内宅之中,豪哥正躺在床榻上抽大烟。榻中间放着小几,几上是西洋玻璃烟灯、烟具,两侧铺着羊皮褥子和靠枕。
张昊大步流星来到床榻前,一把将烟几上的烟枪烟具扫到地上。
豪哥从羊毛堆中抬起身,厉声喝道:“反了你?”
张昊仍不言语,劈手扭住豪哥来到穿衣镜前,颤声道:“你看你,还有人样吗?你还是那个当年带着我们打出云南商路的吴豪幺吗?”说着脚一伸,勾起一条长春凳甩给豪哥,“你接接这凳子啊,看接得住不?”
豪哥奋力迎接,可虚脱了的身子却不听使唤,长春凳砸倒了他,砸向了穿衣镜,镜子顿时碎成了几片。
豪哥望着碎镜中那个更加变形的自己,抱着脑袋道:“我不像人,我不像人了!”
张昊抱着豪哥,道:“哥,我们戒,我们戒烟!”
老太太让六子和张昊前来服侍豪哥,将春来驱逐出吴家,并让名医为豪哥配制戒烟药丸。
戒烟药对豪哥没有起什么作用,烟瘾上来时,豪哥焦虑不安地在床上翻腾,感觉浑身忽冷忽热,如万蚁啃骨,身上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豪哥觉得恶心想吐,腹痛如万箭穿心,他挣脱张昊的束缚,在房中遍地打滚,嘴里叫道:“娘,您给我烟!娘,您快给我烟,我要死了!”
老太太在屋外肝胆欲碎,泪下如雨,几欲晕厥。她以拐杖跺地,哭喊道:“给他吧,给他吧,哪怕把吴家吃垮!吴家完了,完了!”
奚氏日间料理事务,夜间衣不解带地陪伴在豪哥左右。当豪哥烟瘾犯时,奚氏便将自己的手伸给豪哥咬,只要能减轻他的痛苦,奚氏什么都愿意做。
谢雨林不断造访吴家。这一日,他又来到了奚氏的账房。吴家已经入股支持他的西式学校建设,他此来就是与奚氏商议建校的诸般事宜。
奚氏不在账房中,谢雨林百无聊赖地观看账房中的陈设与构架。只见堂屋中奚氏的办公大案右边是右厢房,用一道精美的水晶烟波屏风与堂层隔断;屏风后张着高高的葱绿烟霞色苏绣帘幕,屏风与帘幕辟出一个私密空间,供奚氏小憩之用。奚氏的管账丫头正在埋头理账。
正观看问,只听门外奚氏一迭连声地叫唤:“谢先生来了!怎不早点儿告诉我,让先生久等了。”人未至声先闻。
随后一阵踢踏踏的脚步声,进来的却是六子及承建学校的一帮工头。
六子一进来就给谢雨林请安,各工头一一向谢雨林汇报工地上的大小事务,六子从中调停。
等谢雨林跟他们扯得差不多时,才发现奚氏已进到账房,坐在角落里,玲珑立在她身后。
奚氏款款起身,将谢雨林与工头们议定之事吩咐给她的管账丫头。丫头就带着工头们到大账房拿钱办差去了。
奚氏巧笑嫣然地致歉道:“奚氏来迟,让先生受累了。”
“哪有的事!这是谢某在麻烦少奶奶,让少奶奶受累了。”
“先生是为顺安子弟造学府,这是无量的功德,说受累我就消受不起了。”
“少奶奶当之无愧,像少奶奶这样在外走马帮、见多识广的女中豪杰,自古能有几人?少奶奶在外面闯荡,你是知道的,这女子读了书就能出来做事,就不止嫁人这条活路了。”
谢雨林刚说到这,奚氏立即使眼色给玲珑,玲珑会意地接口说:“小姐,老太太不是让你办完前院的事后,赶快去给豪爷找郎中瞧病吗?”
谢雨林一看奚氏又使端茶送客这一招,就趕紧从皮包里拿出一盒外国治疗咬伤的药膏递给奚氏,说:“这药治咬伤最好。”
奚氏的脸腾地绯红,这些日子以来,谢雨林为讨好她,不断地给她带来国外的化妆品、音乐盒、偶人,甚至是相机等物件,她都置之脑后,淡然一笑。这盒药膏却让她又恼又喜。
沉吟片刻,奚氏说:“我在顺安城颇受非议,请先生不要给我添乱了!”
这天夜里,豪哥出现焦虑不安的情绪,心烦意乱,容易被激怒,他抓住什么就摔坏什么,并大声叫骂。奚氏知道他的烟瘾又上来了,立即喂他戒烟药丸,豪哥抖成一团咽下药丸。他先是感到疲乏无力、心悸,头脑里是一片蚊蝇萦绕的振翅声。接着,“嗡嗡”声由小变大,逐渐升级为巨大的轰鸣,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血管中向外挤压,要撑裂他的身体;皮肤开始发冷,痒痛难忍,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咬着每寸肌肉、每个骨节。他在奚氏怀中挣扎,低头用力,一口接一口地咬着奚氏的肩膀,并猛撞奚氏的头,撞得奚氏都要晕倒了。在外屋休息的六子与张昊听见声响,冲了进来,从豪哥手里抢出奚氏,然后将豪哥捆绑起来。
一连几个月,奚氏与张昊都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他们轮流陪伴着豪哥。豪哥出现食欲不振、不思茶饭;异常怕冷,出现寒热交替的症状,渐渐由竖毛肌收、周身起鸡皮,发展到手脚轻微颤抖。顺安最好的医生都被请来会诊,他们都说,过了这一阶段就逐渐好转,并留下一大堆药丸。奚氏浑身虽然伤痕累累,但含泪笑了,因为希望就在前面。
当漫山遍野的杜鹃花从四周的山谷簇拥向顺安城时,豪哥的烟瘾已基本戒掉,已经能到小账房里帮奚氏料理一些事务了。
奚氏仍然不放心豪哥外出,她让张昊寸步不离地跟随着他。
一日,豪哥到浙江会馆收账,本来有张昊随行的,走到半路,却有人来报张昊母亲胸口痛,张昊就折转回家去了。
豪哥来到会馆,主人泡上来的茶中有一股熟悉的香味让豪哥迷醉。一盏茶喝下后,主人又请豪哥到内院拿钱。豪哥随着主人跨进后院,发现厢房中一屋的人都在吞云吐雾,吸食鸦片。熟悉的场境、鸦片的浓香一下子勾起了他的心瘾。
豪哥慌不择路地向外奔逃,心中一直念叨不能辜负奚氏,不能辜负老娘,不能辜负张昊。豪哥跑到街上时,遇见了春来,春来拿着烟枪,似笑非笑地立在街口,道:“少爷,这可是个好东西,吸了它,你就是天上的神仙。”
豪哥骂到:“你滚,滚得越远越好。”
当奚氏与张昊闻信赶到时,豪哥已躺在烟榻之上,如死人一般。奚氏跌坐在烟馆门口,眼中没有一点儿泪花,她咬牙切齿道:“全城搜索,抓住春来。”
张昊一个耳光接一个耳光地打自己,一句话也没有,之后就带着家丁将烟馆与浙江会馆砸了个稀巴烂。搜捕春来的人带来春来已逃出城的消息。
张昊在这事之后,就带着老娘前来辞行,任谁也留不住。
奚氏问:“二爷,如吴家有难,你还会援手吗?”
张昊说:“但凡有赎罪之时,张昊愿将一腔热血报答。”
奚氏落下泪来,颤声道:“你们都走了,留下这个烂摊子,叫我如何收拾?”
张昊娘心中一酸,扶奚氏坐下,眼望着张昊。
张昊心中酸疼,长叹一声,道:“嫂子,张昊无能,但你不能倒。”他将振安、兴安推到奚氏面前,两个孩子叫着,“娘,娘!”
玲珑白净的脸上挂着泪珠,搀扶着张昊的母亲,一步一回头地走出吴家大门。
玲珑问:“阿吴,你不能不走吗?”
张昊道:“我没有脸留下来。”
玲珑又问:“我也留不住你吗?”
张昊道:“我会给你写信的,你要照顾好少奶奶,等安定下来再说吧。”然后就没话了,让玲珑哭得肝肠寸断。
张昊带着奚氏交给他的银钱,启程回广西老家。那些钱,张昊本来不要,奚氏却说:“他二叔,这些钱先存在你那儿,如果日后吴家有难,就要靠它们重新起家了。”
张昊走后,吴家的情况依旧没有好转。这天,谢雨林又来造访,豪哥戒烟不成的事,他尽数知晓。看到奚氏仍然方寸不乱地打理事务,越发比从前更加从容淡定,谢雨林觉得奚氏身上有一种魔力,让男人、女人甚至孩子都想围着她转。
他小心翼翼地将一盒国外戒烟药放在奚氏桌上,正要开口时,门外人喊马嘶,唇枪舌剑,一片纷乱。县政府保安队及老福祥商号的一彪人闯进了院子。顺安商会一帮人也尾随其后,并同保安队的人吵得不可开交。
县保安队带队的一进门就嚷嚷道:“顺安商会欺行霸市,还给人活路吗?”
谢雨林正想以自己的身份与带队的周旋一下,奚氏却示意他不要管。
奚氏静听完这帮人纷争的原因后,问老福祥商号领头人:“顺安商会的人打了你们没有?”
众人一听愣了,谁都知道豪哥就是顺安商会的会长,奚氏这胳膊肘怎么朝外拐呢?
保安队带队的得意地对老福祥的人说:“对对对,他们打了你们没有?打了就给爷说,爷给你们做主。”
老福祥的人想了半天,也不敢乱说,犹犹豫豫地说:“没打。”
奚氏又接着问:“那骂过你们没有?”
“没有。”
“没有?那你们惊动保安队的爷们干吗?这些爷可都是保一方平安的爷。”
奚氏接着对商会的人说:“你们把商会规约拿给老福祥的爷们看看,这规约上说得清清楚楚,商会有权查处违规商家。”
“你们老福祥是没有识字的人,还是你们是大妈养的?”
这时,轮到保安队带队的脸上挂不住了,保安队管治安却插手商会的内部事务,这理说到哪儿去都打脸。于是保安队带队的骂骂咧咧地数落商会的人态度不好,准备开溜。
奚氏赔着笑脸,保证以后一定会管教好商会的人,并送保安队出门。
看着奚氏举重若轻地处理大小事务,谢雨林赞叹道:“男人能干,也莫过如此。”
“先生笑奚氏无依无靠,只能如男人一样能干。”
“我倒想让你靠,你肯吗?”谢雨林嬉皮笑脸道。
奚氏却答非所問,说:“我得到工地上去看看,那大梁好像装歪了。”说着转身就走。
谢雨林臊得想钻地缝。他自回国以来,遭逢魑魅魍魉,眼见优伶肮脏得势,自己满腹经纶,书生意气却撞得伤痕累累,在一次次受伤痊愈的过程中棱角磨尽,心肠变硬;谁知在与奚氏交往的过程中,他的心却如同植物的根系触到地底的清泉,逐渐复苏了。奚氏让他看到真正的善良是有能力却善良,而不是因为无能不敢作恶。奚氏让他知道,所谓正直是坚持道义的斡旋、强悍,而不是硬碰、牺牲。他的书生意气在苏醒,他的心在酸疼。
毒咒陡起恩绷断深吻长弥心恨谁
老太太心灰意冷,将自己关在佛堂之中,满头已没有一根黑发,只有当奚氏带兴安、振安去请安时,才能见她的眼珠子转一转。
振安很争气,成绩一直排名第一。老太太听振安讲学校的事时,脸上才会有一些笑容。
豪哥却难得去向母亲请安,他知道母亲不愿见他,他也无脸去见母亲。
云南商路上吴家商号来报,有股势力在与他们争夺商路的控制权,需要大本营出手相助。豪哥已是无用之人,奚氏只得自己率人驰援。
临行前,她将老太太交代给豪哥,告诉豪哥老太太最近的不适状况,并叮嘱在吴家常年走动的医生,要照顾好老太太。老太太像小孩一样,眼巴巴地要奚氏早去早回。如今她们已亲如母女,老太太知道吴家离不开奚氏。
豪哥的烟瘾越来越大,烟瘾上来时,只有鸦片是他的亲娘。奚氏走后,他根本就没有去问候老太太。当医生照例来看望老太太时,老太太已坐化在佛堂上,案前只有一张纸,上面写着:“小宛的诅咒。”
奚氏连夜赶回顺安。下了马,进一道门时,她就滚在地上叩头,一直叩到二道门前。
早有家仆拿着孝衣伺候她穿上。孝衣披在身上的时候,她深切地意识到老太太已经永远地离开她了,便如同困兽般惊天动地大吼一声:“妈,您不要丢下我!妈,您不要丢下我!”奚氏的老家叫母亲为“妈”,但奚氏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今天这一声发自内心的哭喊,她才知婆婆在她心中一直都是妈。
老太太的灵堂设在五进房里。在灵堂上,她看到了呆若木鸡跪在灵前的豪哥。她没有眼泪,只有仇恨,上前抓住他的衣领,说:“是你杀死了妈,你还我妈来!”
豪哥一听这话,如同被烙铁烫了一样,跳将起来。
老太太仙逝后,豪哥一直跪在灵前不吃不喝,也不动,他的良知一遍又一遍地被拷问,此时奚氏这声“你杀了妈”,让他彻底崩溃了。
他嘿嘿笑道:“是的,我杀了我的老娘,我是凶手!我是凶手!但这没有你的功劳吗?我娶了你,却害死了小宛,她的诅咒就如影随形,吴家是一个被诅咒的家族,你我一样逃不出小宛的诅咒!”
这时,天空中黑云翻腾,狂风大作,一个霹雳带着闪电从大门闯进灵堂,狂风将所有灯烛吹熄,众人只见吴豪幺在闪电下表情狰狞,尖声细气地狂笑道:“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们吴家!我诅咒你,我诅咒你奚氏!”
有人失声叫道:“不好了,小宛附体了,快拿水饭、纸钱来,驱鬼啊,驱鬼啊!”
出殡的日子,城中的父老乡亲感念吴家的好,自发成群结队地送老太太上山,谢雨林也在送葬的队列中。
老太太的棺木落土那一刻,奚氏已感觉不到痛了,她策马狂奔,来到小宛墓前。
奚氏手里拿着道士给她的长约三寸、锋利无比的桃木钉。原来,吴家请来的道土要奚氏将这桃木钉钉入小宛的坟中,以求控制小宛的魂魄。
奚氏不信鬼神之说,但步步逼来的困境,让她有病乱投医。她站在小宛墓前,心中深切地感受到了小宛自杀前的绝望。豪哥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你害死了小宛,你害得吴家被诅咒,你才是罪魁祸首。”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不触及小宛自杀这个雷区,一直藉以战胜坊间对她非议力量的,是豪哥对她的爱。如今豪哥说出了这番话,她觉得该死的是她,不是小宛。她不相信豪哥不爱她了,她想若是自己死去,豪哥一定会后悔,她想以死来平息顺安“淑女节妇们”对她的妒忌与恨,想以死来解脱日后要面对的折磨。
奚氏慢慢地将桃木钉对准心脏,口里喃喃自语道:“还给你,我都还给你,只要你放过豪幺,只要你放过吴家。”
这时,一个人跑上去从身后抱住她,打掉了她手上的桃木钉。
神智已昏的奚氏不知道是谁抱住了自己,她只是拼命挣扎,道:“让我死,让我死,不要再祸害吴家。我欠小宛一条命啊!让我死,让我还她一条命。”
抱着奚氏的是谢雨林,看着痛不欲生挣扎的奚氏,他说:“这不是你的错,人生来就有追求爱与自由的权利,是小宛不懂得珍惜,错失了爱。”喘了一喘,他又接着说,“鸦片造成的悲剧,在中国千千万万,不能把账算在你头上。”
奚氏听不懂他说的这些道理,她只想速死,以得到解脱。她涕泪横流地推开谢雨林,又去捡那桃木钉,并骂道:“你滚开,我不要你管,让我死。”
谢雨林又一把抱住她,把她揽进怀中,他不知要怎样才能止住她的痛苦。见她泪雨滂沱,情急之下,他吻上了她的唇,想用自己的嘴堵住她的哭泣。他的唇覆盖在她娇柔的双唇上,他的舌如灵蛇一样撬开她的齿,他拼命吮吸着她,想把她心中的悲苦都吸出来。
从这之后,奚氏就躲着谢雨林,谢雨林也躲着奚氏。奚氏与豪哥也形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墓地一吻,让谢雨林的情感陷入混乱之中。他不能再骗自己了,他不得不直面自己爱上奚氏的现实。他一面告诫自己不能背叛妻子,一面又放不下奚氏。夜夜的辗转反侧,为伊消得人憔悴。他反复想,如果没有顺安之行,就不会遇见奚氏,他接受的西式教育让他不能接受纳妾的观念,但一想到奚氏,他的心就十分柔软。
转眼又到了翌年的秋季,新学校建成了,因是吴家出的资,便取名为“豪德学校”,请豪哥与奚氏担任名誉校长。
开学典礼这天,奚氏一早就来到学校与谢雨林一起打理典礼的诸多事宜。
墓地一吻之后,奚、谢两人相见都十分尴尬,但不得不见的场合中,两人却表现得从容镇定。奚氏在学校里派人去找豪哥前来剪彩,回来的人却向她报告,豪哥在给他自己新开的烟馆剪彩。
奚氏勃然大怒,立即带着六子等人赶往烟馆。谢雨林几经犹豫,也随后赶去了。
奚氏见豪哥戴着瓜皮小帽,穿着缎子长衫在落滿鞭炮屑的烟馆前,气得呼喊了一声:“给我砸!”就冲入店中,将一应陈设乱砸一气。六子等人拦也拦不住。
豪哥一见奚氏如此让他下不了台,顿时咆哮如雷,甩手一巴掌掮到奚氏脸上。
奚氏捧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豪哥。她眼里没有泪,说:“你打我?你打我!你忘记你说过的话,忘记了你对顺安父老的承诺?”
豪哥恶狠狠地道:“够了!我受够了你那些责任、道义!我只想享福!我吴家有的是钱,我想怎么抽就怎么抽,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接着,他用力抓住奚氏的肩膀摇晃着,“我后悔娶你,如果我娶了小宛,就算我抽光了全部家产,小宛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豪哥口中的“小宛”二字,如同燃烧的皮鞭子抽到了奚氏心上。她痛得眩晕起来,强撑着转身,想要离去,却一下跌倒。就在她全身即将着地之时,一双手托住了她。
谢雨林鄙视地望着豪哥,对六子他们说:“送少奶奶回去。”说着扶着奚氏上了马车。
在车厢中,奚氏靠在谢雨林肩头,只是抖成一团,却哭不出声。
从砸烟馆这天起,豪哥就以妓院为家,以烟馆为业,以戏园为宅。一帮人渣如蛆附骨,尾随着他过着挥金如土、醉生梦死的生活。
顺安城中到处流传着豪哥砸钱的“豪举”,他买了顺安第一辆轿车,并穷奢极侈,把车把手换成了银的,上面刻上自己的名字;他在顺安最贵的醉仙楼整桌包下山珍海味,只动两筷子就让倒掉;他包养了戏院的当家花旦及畅春院、怡红院的头牌,每日笙歌燕舞,日夜吸鸦片烟,并通宵达旦赌博……寒冬又一次袭来,重重叠叠的大山、冰封雪漫的道路,让煤炭、木炭等取暖物资很难运进顺安城,城中一时炭价高涨。
奚氏盘算着将库存的取暖物资卖个好价,以缓解年关到来的饥荒,谢雨林也在吴家商议学生过冬之事。
突然,门外一阵吵闹,畅春院、怡红院等妓院的妈妈们不顾门房的阻止,闯了进来,吵嚷道:“什么少奶奶?自己的男人自己服侍不了,我们的姑娘帮着服侍了,却连脂粉钱都不给,这叫什么事?就没听说过有欠姑娘们这钱的。”
奚氏闻言,立即站起身,脸涨得通红,继而发青,双唇发抖,张嘴说不出话。
谢雨林在一旁怒不可遏地一拳砸在桌上,怒罵道:“太无耻了!”立即将老鸨们打发出门。
回转到屋里时,谢雨林发现奚氏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如风中枯叶那样瑟瑟发抖。谢雨林的心又抽搐了起来,他眼见奚氏的目光中让他心动的亮光与热情正一点点地被绞杀,他眼见奚氏从泪流满面到流不出一滴泪水,眼里只有无尽的痛,无尽的绝望。他心疼了,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敏秋,不要用别人的错来为难自己!”
谢雨林突然唤出的这声“敏秋”,让奚氏听出了怜惜和同情,她的脊梁刷地又挺直了,她如同一头斗兽,冲着谢雨林咆哮道:“我不要你的同情,我不要你们任何人的同情,你们休想看我的笑话!休想!”接着,她冲上前去推搡谢雨林,抓咬谢雨林,骂道,“你有什么资格同情我?你有什么资格同情我?”
谢雨林纹丝不动,一任奚氏抓咬。她的牙侵入了他的手掌,腥咸的滋味让她清醒过来。她颓然坐地,一动不动。
谢雨林镇定地转身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他必须让奚氏一个人静静地舔舐自己的伤口。但他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坐在门口。奚氏在屋内坐了一夜,他也在门外坐了一夜。
这一夜,谢雨林想了很多,他不自觉地拿自己的妻子与奚氏相比。他的妻子是站在那个时代前列的新女性,坚强、有作为,教书育人,传播新思想,让谢雨林敬服。但谢雨林觉得妻子是一件久经历炼、炉火锻造的精美铜器,奚氏却是深藏在泥土之中的一块天然美玉,有着天然的磁场,更加吸引人。
晨曦将最后一颗星星隐去时,奚氏挣扎着打开门,诧异地发现谢雨林坐在房门前睡着了,一绺头发垂在他的额头上。
奚氏的心被眼前的情景震得生疼,她从小被当男孩教养,以硬拼硬闯著称。但是,身为女人,她仍然有着与生俱来的脆弱。看着睡熟了的谢雨林,她情不自禁地想为他理好头发,但伸手的那一刻,她却如同被火烧了一样缩了回来。
度日如年,奚氏在煎熬中经营着吴家的生意,努力使赚钱的速度跟上豪哥挥霍的脚步。
谢雨林无法抑制自己想见奚氏,他天天往吴家跑。奚氏为避嫌,就吩咐下人,凡谢先生来访皆不见。面对奚氏的冷漠,谢雨林只能默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