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楔子
大辞越城门口,我被两个守门的按在地上,脸贴着泥地动弹不得,我咬牙,正欲使巧劲弹起来,左右开弓给这两人一人一脚,却听得远处一马蹄声嘚嘚而来。
“怎么回事?”来人声音肃冷,听在耳里颇为熟悉。
我忍不住想抬头看看,无奈被人按着动弹不得。
“禀将军,这人瞧着眼生,不像我们大辞人士。”按着我的一个士兵空出两只手行礼道。
我这才得了点空,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猎猎长风中,来人骑于高头大马上,戎装银甲,身后红色的披风在风中翻飞,好不威风气度,气宇轩昂。
然只这一眼,便瞬时将我吓得花容失色,三魂不见七魄。
这……这不是那个谁吗?!
我缩紧脖子,忙将脸在泥里滚了几滚,心中高念菩萨显灵,急急如律令,求他别认出我。
但菩萨往往爱跟我作对,从前如此,如今更如此。
只见那人挑眉,示意小兵将我头抬起来,我咬牙死活不肯,他的枪尖便抵在了我脖子上,我怕疼也怕死,只得顺着上移的枪尖抬头。
“朝露公主,魏璎璎?”
他面露犹疑,随即收枪下马,似是不敢置信般将我上下打量了好几遍,直让我觉得脸上的泥都要被烫化了,眼中的犹疑才渐渐化为了揶揄讥讽。
他扬唇,拱手作揖恭敬道:
“拜见朝露公主,公主怎么有幸驾临?”
眼瞧着是毕恭毕敬的模样,但整个人却是好整以暇的抱拳立着,也不见叫人把我扶起来,那两人该按着我还是按着我。
我恨恨咬牙,不禁心中疑惑,当年那几把飞镖,怎么就没扎死他呢?
1
两军交战,素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即不斩来使,礼数相待。
但我不同,我脑回路清奇,我要来使给我做驸马。
纵使那时我心中已有属意的驸马,却也想把他拿下,得个两全。
我承认,我贪,但后来的种种经历告诉我,人贪,就必遭报应。
可惜那时我张狂无比,年少无知。
那年大罗与大辞在边城大战,皇帝爹爹尤为重视此战,封了我哥为太子监国,自己则带兵出征,我作为爹爹最宠的公主,硬是瞒了我哥,求着爹爹带我去了。
爹爹战术极好,不消三月便要攻下越城,此时十七岁的主将之子傅野带着求和书请见。
炎炎烈日里,大罗的万千步骑中,只见城门一开,一个人银甲银盔,未带一把兵器,一个小兵,只身一人从越城走到了我军城下。
不卑不亢,不惊不惧,虽是秉下求和,但少年的沉稳与不服输的心性皆显露无疑。
彼时我正坐城墙上玩弓箭,玩着玩着就失了神,长箭惊风,一箭射穿了他的正冠,银簪落地,风起,他的高马尾四方髻在风中飞扬。
他扬头看了我一眼,这一眼不明不白,似敛着怒气,又似冷着笑意,像狼又像狐狸,直让我心里发毛抓狂。
明明高坐于台上,却莫名觉得自己处了下风。
后来我为了报复这微妙的感觉,便央着爹爹扣下他,逼他做我的驸马。
爹爹就看着我闹,看着我脖间的幼龙盘金玉坠笑问道,“爹爹亲手刻的这坠子,看来是要易主了?”
我摸了摸坠子,转身气鼓鼓的不理他。
我爹刻的这幼龙坠,是以龙女之名挂我脖子上的。
我自幼戴着,后来长大了一点,爹爹便逗我说,若是选中了谁当驸马,便将坠子赠他,爹爹便会下旨赐婚。
这坠子,我是曾想过送予一人的,只是最后到底没送出去。
爹爹看我生气了,便觉得召敌为婿也不是不可,且都要打胜仗了又岂会与人讲和?
爹爹索性应了我的要求,将人扣下做了人质,对外还不要脸地宣称贵小将军与我大罗公主一见钟情,愿暂居于大罗军中,以修两好。
我亦不要脸的夸爹爹英明,转而逗傅野去了。
傅野遭敌军大辱,哪肯做我的驸马,终日绷着个脸,还道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
我一国公主,被宠到大的,从来只有我想要,没有我得不到,哪曾受过这气。
当晚我便命人绑了他,将他置于罗盘上,闭着眼投飞镖玩,本想吓吓他让他从了我的,岂知他咬紧了牙一声不吭,我气极之下连掷了三枚飞镖,一枚扎在他腿上,两枚扎在了他胸膛上,流血不止。
我见着那血,心中大慌,慌乱之下,又有丝难以言明的心疼。
是了,我扎的他,我心疼,我该。
但我面上仍不露声色,梗着脖子端着公主官威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拍着他的脸侮辱性地笑问道:“傅小将军,疼吗?做本公主的驸马,有这么难吗?”
他亦笑了,笑得阳光明媚,不明不白。
随后又神神秘秘地示意我凑耳过去,似有什么亲密的话要与我悄悄说,我虽狐疑,却还是按着砰砰直跳的心凑了过去。
岂知迎接我的哪有什么亲密耳语,只有他一字一句在我耳边咬牙切齿道:“魏、璎、璎,你最好祈求风水别转到你那边!”
随后便是耳朵一阵莫名的湿热,湿热过后便是疼痛,我下意识弹开捂着耳朵,手再拿开时已是沾了血,还沾了点口水。
我又羞又恼,也没叫军医,直接让父皇给他丢了回去。
什么狗屁驸马,我不要就是了,还是我的原定驸马好,咳……嗯……虽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乃嵇丞相家的独子嵇皖青,温润如玉,冠盖京华,幼时是我的伴读,大了便是阖宫上下默认的驸马。
傅野临走前,我还将嵇皖青在他面前说了个上天下地无人能比,道自己一时眼瞎才会看上他,又将他贬成了胸无点墨的粗野莽夫,往他嘴里塞上布包,容不得他辩驳半句,便将他一脚踢了回去。
而他心中攒着一股气,回城后立马撕了求和书,领着援军像匹狼般凶狠无比,硬生生将败局打了个五五开。
后来么,后来的故事便令人唏嘘了。
我贪的报应来了,朗朗如玉青梅竹马的相府公子、凶的炸毛一见钟情的敌国小将,我哪个都没贪上,幼龙坠像刻死在我脖子上,怎么也送不出。
只因给我刻坠子的爹爹,驾崩了。
登基上位的不是我哥魏元题,是爹爹的第七子魏元旻,他母后与我们母妃生前交恶,还是过命的那种交恶。
于是他登基的第一天,爹爹尸骨未寒,我哥就被发配边疆,我亦被他送去了北列藩地和亲。
那老藩王是个一脚踏进棺材的人,听闻大罗要将最受宠的公主嫁给他,感谢天恩兴奋过度,索性两脚都踏进了棺材。
按此藩地规矩,父死子继,我本是要嫁给新的藩王的,但传闻新藩王形似武大郎,性子却狠辣无常。
我不想死,亦不服输,我选择与命运斗争到底,于是我连夜逃了,皇兄和新藩王的人马都在追寻我。
这便罢了,怎知这一逃,慌不择路地从虎口逃到了狼窝。
呜呼哀哉,风水瞎转,冤家路窄!
2
但傅野显然不觉得风水在瞎转,他甚至觉得风水大好!
他从上而下地俯视着我,随即蹲身,满脸戏谑地瞧着我道:“公主驾临,小臣该好好招待一番的。”
我咧嘴干笑,“招待”二字听着尤为刺耳。还不待我回绝,便又听他道:“招待过后,不知该送公主回大罗北列呢,还是大罗皇城呢?”
哦豁,我想我那点破事儿列国上下都知晓了。
他笑着倾身,适时日入层云,天地间无一丝阳光,我眼前的光亦被他笼了一大半,不可谓虎落平阳被犬欺。
我咬咬唇,眼珠滴溜溜四下转转,瞬时想出一个与虎谋皮向死而生的计来。
“傅野,若我说,我哪边都不想去呢?”我偷偷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直觉要疼出泪来才松手,随即忍着眼眶里的泪,倔强道,“我想,求你收留……”
他疑惑地看向我,挑了挑眉,似是想不到我能变脸如此之快,亦不解我说的收留是何意。
我舔了舔唇,狼窝虎口咱总得选一个吧。
新藩王暴戾恣睢,专善玩弄女子致死;皇兄厌我如敌,只想利用殆尽除之后快;傅野虽与我有仇,但这仇却到不了要我命的程度,顶多戏弄戏弄我,也往我身上飞镖子。
但他武力极好,就算飞镖,也定能给我来个准确的人体描边。
我不傻,我想活,哪怕是人体描边的活法。
我伏低身子,心跳如雷,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傅小将军,我承认,我如今是慌不择路逃来的,昔日我为君,你为敌臣,我是多有戏弄,但戏弄之下的真心,傅小将军不会真的一点都瞧不见吧?”
他亦看着我,眉头微跳,似是不信,良久之后,瞧着我不明不白的就冷哼了一声,起身收剑。
他方收剑,那两守门的立时又按住了我,我只能眼睁睁瞧着他远走。
我的心沉到谷底,正待我觉得收留无望,欲补踢这两人时,远处又传来傅野极轻的一声:
“跟着吧。”
嚯,真会搞人心态。我忍不住偷摸骂了几句,面上却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跟上去后犹不放心,端详着他的神色,踮脚问道,“你是答应收留我了?”
他不语,嘴角只扬起一抹笑,阴恻恻的。
阴冷得让我后悔,他……不会趁机报复吧?
我抠了抠手,跟在他后面自言自语地谄媚道:“傅小将军顶天立地,威风凛凛,定有容人之气度,一笑泯仇之胸襟。昔年旧事,傅小将军当不会记挂心上哦?”
他转头懒懒瞧我一眼,“本将可没你说的这么大度,本将向来奉行睚眦必报之道。”
我心中咯噔一下,瞧着越走越深的敌军城内,不禁后悔,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3
显然来不及了,因为我被他扔进了尼姑庵。
他对我道,越城与大罗边城交界的地方,能看到好几个探子,似在打听我的消息。而让我掩藏的最好的地方,就是越城的尼姑庵,没人会怀疑公主会去做尼姑。
而他把我扔进去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心上人在那儿当尼姑,他让我当丫鬟,白天去伺候他的尼姑心上人,晚上去伺候他。
我觉得他多半脑子不好,我堂堂一国公主,在逃王妃,能去尼姑庵伺候人吗?还晚上伺候他?
呸,笑话!
我只不过眼瞅着这秃头尼姑抄的经书不错,沾沾佛气罢了。
越城尼姑庵里,我大爷般斜躺在蒲团上,抬手拿起一本佛经欲看,一看书名,我不禁愣了神,跟着嘴里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
“官、家、小、姐、与、佛、寺、和、尚......不得不说的情史?!”
这这这,这是佛经?
我瞬时舌头打结,脸也涨红,紧巴巴地望向那一脸认真的写着什么的秃头尼姑,只觉得我进了狐狸庙,哪是什么尼姑庵。
她亦回头望我一眼,微微一笑道:“你就是大罗公主魏璎璎?我听傅野提过你……”
我亦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情敌相见,分外尴尬,更为尴尬的是我是傅野派来伺候她的。真该死,我上辈子一定造了太多孽。
但她丝毫不觉得尴尬,她微微凑近了我一点,八卦好奇地盯着我,“听说你一箭射穿了傅野的正冠?”
我微懵,这是情敌?这倒像磕西皮的。
我点了点头,她又凑近了点,“你还扎了他三镖?”
我复点头,她脸上的神情已是一脸奸笑,接着问:“你还要他给你当驸马?”
她一点点靠近,我一点点往后退,正当我以为我要背摔时,却见她已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又对我竖了个大拇指,直疯狂夸赞道:“干的漂亮,干的漂亮啊姐妹!就该有人收拾他!”
我握着手中的话本,不知所措。
我后来才知,这个尼姑叫叶眠春,是傅野曾经的心上人,却也是傅野的死对头。
两人从小打到大,骂到大,互怼到大,傅野由此对她动了心,可熟知她却对个和尚动了心。
那和尚为寻遗失的《万卷佛宗》远走天竺,她便相送到越城,随后又钻进了尼姑庵,等他回来,顺便写起两人的故事。
嗯,是的,就是那令本公主看了脸红的《官家小姐与佛寺和尚不得不说的情史》话本,我抿了笑意,忍不住在话本里翻找傅野的痕迹。
好嘛,根本没他。
合着两个人的故事,第三者不配拥有姓名,傅野的爱情从单恋变成了单方面失恋。
我不禁想笑,这样的傅野实在让我联想不起那个宁死不屈的敌国小将,我落魄后又仗势欺压我的将军,我甚至觉得,他有些可怜…….
嗯,幸运的是,这荒唐想法在夜里伺候他时就掐灭了。
这个该死的米田共,居然要我去提他的夜壶,他可怜个锤子可怜,我才是最可怜的!
4
我捂着口鼻,嫌弃地捏了夜壶的把角,正欲一把丢进营帐,却见他掀开帐帘,压迫性十足地俯瞰着我,似在说我要是敢丢他就把我头拧下来,我只好轻放在地,双手一摊,大爷您请好。
放罢我欲走,却见他倚着帐门,缓缓低头,神神秘秘的凑耳过来,低声道:“进来伺候。”
薄薄的气息喷在耳边,亲昵玩味的语调,不禁让我想起当初他咬我耳朵的场景,也是这般引诱神秘,黏黏湿湿的。还有他当时说的话,让我最好祈求风水别转到他那边。
如今可不是身份置换,风水轮转吗?
我耳尖一红,面上顿时升腾起来。
伺候……伺候什么……?
我一直以为他说的伺候也就是提提夜壶,端端洗脸盆什么的,如今,好像是我猜错了……
我心里发慌,面上却强装镇定,跟着他进了营帐。
熟知一进营帐,他就开始解起了腰封,腰封之后,便是腰带,那腰带似是绑的有些紧,他解着解着竟解不开。他索性停手,定定的望着我,眼神晦暗不明。
我亦呆呆的看着他。
“愣着做什么?”他叉腰,向我示意了他的腰带。
我瞬时老脸蒸腾,心里发毛,不自觉就往后退了一步,舔了舔唇巴巴道:“你,你要做什么……”
熟知我往后退,他便提着腰带往前逼近,扬唇笑道:“你说呢,朝露公主?”
我直觉不妙,转头撒丫子就跑,孰知后脖领子却被提溜了起来。
“魏璎璎,你可还记得当初是谁要死要活逼我做你的驸马?如今又是谁身陷敌营说对我一片真心?又是谁答应了来伺候?”他在身后一字一顿,冷笑道,“这就是你的真心,你的伺候?”
我毛骨悚然,全然不敢回头,恨不得给自己两锤的,是我,是我,皆是我。
我慢慢转身,讨好笑道:“真心是真,伺候也是真。但傅大人,小的不过一敌国逃犯,身上还有婚约。您呢?您可是万民敬仰的大将军啊,若小的真不要脸伺候了您,知道的是小的心甘情愿,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仗势欺人,岂不污了您的名声?”
虎落平阳,该当狗时就当狗。
我仰起头,小心翼翼观摩他的神色,这波吹捧似是让他很满意,点了点头,我正嘻笑着欲挣脱他的桎梏,却见他轻笑了一声:“巧言令色。”
他攥着我后脖领的手越收越紧,不明不白地又道了句,“我可从不在乎什么名声。”
我怔在原地,方寸大乱,眉毛皱成一团,几乎要哭了。
“可……可傅野……”我张张嘴,巴巴还欲说些什么,可声一出便成了颤音。
我是馋他,可,可不是这么回事啊……
我鼻尖泛酸,不知所措地想解释,他却已松了手,觑着我淡淡道,“罢了,去给我打盆水来洗脚吧。”
我皱巴了脸,观着他的神色,这才放下心来。
然待我才出营帐,便听得一阵朗笑,笑到深处竟还咳了起来。
我咬紧牙,活觉得自己像只猴。忍住即将落下的泪,猴掌攥紧木盆,我陡然恶向胆边生。
他不仁,就休怪本猴不义。
我是打了盆水,但水里,我夹带了私货——我大罗宫特产——痒草粉,触者轻则出泡发痒,重则烧伤红肿。
我笑眯眯给他脱了鞋袜,岂知鞋袜才脱下,一股臭鱼烂虾夹着脚汗的味道扑面而来,活像放了三年的夜香在臭罐子里腌了几年,直冲脑门。
我被冲得脑子一片晕乎,怎么也没想到当初心动过得人是个臭脚子,将军脚都这般臭吗?
我苦着脸忍住想吐的欲望,将他的脚往里按了按,他笑弯了唇角,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低眉俯瞰着我,丝毫没有防备。
然脚一寸寸按下去,直到完全浸没,都没见他有任何反应,反而似乎颇为舒服享受地泡着。
我觉得奇怪,该不会时间长了不奏效了吧?
我蹙眉忍臭替他擦了脚,端盆出了营帐,正欲拿出痒痒粉查看,不妨营帐内飞出一粒石子将我绊倒,那盆带着傅野酸臭味的洗脚水便全淋在了我小腿上。
我几欲想吐,腿上传来的疼痛却先让我哭出了声。
然我哭声一出,营帐内便轻飘飘传出一句:“嘶,还挺痛的哦?”
我哭声一滞,看着打到腿的石子,先前那股子莫名其妙的委屈便又涌了上来,夹杂着愤怒与疼痛,一瞬间全化为了泪,奔涌而出。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傅野的营帐,只觉当初那三镖是扎少了的。
若是再来一次,我一定给他扎成刺猬!
5
我与傅野算是彻底结了仇,不对,该说是仇上加仇。
我笑他脚臭,他讽我脸大。
我往他榻上洒沙子,他让我半夜睡马棚。
我给他吃食里投痒草粉,他唬我我的菜里下了毒,待我哭天抢地要解药时他才轻飘飘递过来一句是骗我的。
我们礼尚往来,我们投桃报李,我们新仇旧仇几乎交加为世仇,下辈子还有仇的那种。
唯独尼姑庵里的叶眠春听着我的哭诉笑得合不拢嘴,八卦的眼神恨不得长我头顶看个齐全,简直比肩皇城外磕西皮的老头老太太,且她这个西皮头头甚至开始产起了粮,写起我和傅野的话本来。
当然,她隐瞒了我的公主身份,在里面给我娶了个极为土气的名——王翠花。
为着主角本人的诉求,她下一章节是“王翠花毒打大将军”,嗯,我很满意。
这夜风朗气清,我满意地读完话本回到军中,正要进傅野营帐时,便看到一小兵鬼鬼祟祟的提了什么东西走,像是木盒,且隐约飘出一阵熟悉的气味,我又想不起来是什么味儿。
那小兵往中河流域走去,此地一般都是将士们沐浴之地,这个点,该是傅野独浴的时间。
我直觉有些惶恐,这人该不会是敌细,嗯……也就是我大罗的细作,那木盒里不知装的什么毒。
以前跟着皇帝爹爹在军中玩时,都会听说有些不讲武德的会在河域中投毒,以此制衡对方,爹爹觉得这计太毒,严禁军中使用。
但现如今称帝的,是那个一脚踢走我的混蛋皇兄,爹爹立的规矩,估计早破了。
且如今大罗大辞边境暗中交锋,摩拳擦掌,只是碍着旁边天竺从中制衡才没真的打起来。
若真是细作,大辞越城恐不保,傅野身陨,给我写话本的可爱尼姑也就没了,我也追不到《官佛情史》了。
但我国细作,我一国公主,又岂能叛国阻止?
我暗暗握紧拳,心中犹豫焦急,眼瞧小兵提着木盒越走越远,我狠了狠心,决意暗暗跟上去看看。
他好歹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收留过我,爹爹曾教过我,做人,要知恩图报......
我跟着那小兵来到中河流域附近,河域内已无其他人,傅野似是沐浴好了,赤脚靠在岸边树上闭目,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假寐养神。
那小兵左右窥窥,露出得逞的笑容。
我直觉不妙,刚想喊醒傅野,谁知才张嘴便有人抢了先。
“傅将军……东西属下带来了。”
小兵提着木盒上前,在我惊愕失措的目光中打开。
才打开,那两人瞬间捂住了口鼻,一阵熟悉的酸臭味儿在四周荡开,飘得我晕晕乎乎。
我勉强定睛去看,只见夜色下那小兵将木盒里的东西倒在地上,全是些臭鱼烂虾酸菜霉腐。
而傅野,则从树下起身,双脚踩了上去,踩了上去……
我惊疑地看着,直想冲上去也给他两脚,亏我担心惊疑这么久,原来闹了个乌龙,那小兵不是什么细作,而是给他腌制臭脚的士兵。
我握紧拳头,心中又气又怒,气怒之外,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委屈与心凉,如被五雷轰心,炸的我僵硬了身体不敢动弹,动一下便疼得心如刀绞。
月色清明,他的面目可憎又可恨。
我转过身,用手揉巴着眼,直觉那酸臭味都冲了眼,冲得人忍不住掉下泪来。
他的脚不臭,只是为了欺负我而已……
而我,却差点以为是细作,差点叛国……
而他所谓的收留,原也不过以仇报仇……
倒是我自作多情,像只二哈摇尾乞怜,上赶着被人欺辱。
嗐,叶尼姑写的那劳什子话本也就只能看看,哪有什么相爱相杀,欢喜冤家?呸!从头到尾,他就是想欺负我,想报我昔日辱他之仇罢了……
我忍不住想笑,嘴才咧开却尝到了自己流在唇边的泪。
我没出息的有些呜咽,忙用手捂住嘴,然那踩着臭鱼烂虾的傅野似是耳力极好,眉目如锋,瞬间锁定了挡住我的大树墩,厉声道,“谁?”
那小兵亦是极厉害,木盒一扔就将挡着我的树墩砸远。
木屑纷飞,我脸上的泪还来不及擦,就和傅野打了个照面。
他顿住脚步,微惊地看向我,我勉强一笑,不待他说任何话便跑了。
跑得远了,隐约似能听见他喊我的名字,喊声中透着丝慌乱。
我直觉是幻听,恨不得砸了自己的耳朵,扎碎自己的心。
叫你双耳白长,叫你不识人心,叫你看个破话本就自作多情!
6
傅野可算做了回好人,他竟没让我伺候,直接让我回去睡了。
嗯,哭一哭就不用伺候人,看来以后得多哭哭。
我笑着进入梦乡,梦里摆着桃花酥梨花糕等一百零八道点心,精致清新,我却左挑挑右看看,哪道也不喜欢。我撇过头气鼓鼓的不吃,一抹明黄色的身影便让人撤了重做,他慈祥着眉眼,笑着跟我招手,“璎璎,到爹爹这儿来。”
我正要扑过去,旁边身着太子服饰的人却怒瞪着我,“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我哪里怕他,亦回瞪他,转头就不管不顾,欢欢喜喜的扑向那抹明黄,却扑了个空,直摔在地上,连脖子里的幼龙坠都摔了出去。
我眼泪直飚,边踉跄的捡坠子,边哭喊着“皇帝爹爹,哥哥就会欺负我……要爹爹抱……”可等我捡起坠子抬头,哪有什么皇帝爹爹,哪有什么怒瞪着我的兄长。
四周锦账华屏的宫闱渐渐变黑,将我吞没,我仍害怕地喊着,喊声却没入黑色里。
我吓得惊醒,后背汗湿一片,我大口大口喘着气,马棚里马粪的气味却趁此入鼻,将我呛得直咳嗽。
天间繁星闪烁,我泪痕未干仰头望着,不过月余,大罗宫内纸醉金迷的生活最终都成了过往,如梦般没入黑色。
而我,再见不到我的父兄,再没人护我,再没了家。
我咂咂嘴,看着臭臭的马粪欲哭无泪,颇有点后悔在梦里没吃那糕点,现在是如何都吃不到了。
还有,我想皇帝爹爹了……
我也好想那总是凶我的皇兄,不知他走边疆的路平不平坦,不知他,是否还活着……
我坐在地上抠着手,看着脖子里的幼龙坠蹿出来,突然就忍不住的掉眼泪,爹爹九泉之下若知哥哥被发配边疆,他的爱女亦在他驾崩第二天被远嫁,睡马棚,穿破衣,还得伺候人臭脚,被人欺辱,不知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蹦起来。
我觉得,我得当个孝顺女儿,不能让他真的蹦起来。
而避免这一切的办法便是逃,再逃。昔日我怎么从北列逃出来的,如今便再怎么逃出去。
天大地大,哪里都没家。
山高海阔,哪里都是家。
7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我偷了傅野的银子还没逃出城门,便又碰见一个人,一个老熟人。
岩岩如孤松,遗世而独立。青衫依旧,缓带轻裘。
他骑在一匹白马上,且身后跟了些士兵,士兵手中皆拿着两幅画,一幅是我,一幅是爹爹刻的幼龙坠,正四处询问着可有见过我,见过这坠子。
我觉察奇怪,打听我也便罢了,为何还要打听我的坠子?难道我人和坠子还能分离不成?
我忙用袖子捂住脸,转身要走,却被一声“小殿下”,滞住了脚步。
我咧了咧嘴,这可真是他奶奶的流年不利,常遇故人。
眼前这故人,便是我曾属意的驸马,我的伴读,丞相家的独子——嵇皖青。
亦是,我曾想送幼龙坠的人。
我曾以为,他是爱我的;我曾以为,他的世界和我一样,只有彼此。
可我,却是猜错了。
我眼睁睁看着他从我的殿里出去,在拐角处又去往七皇兄胞妹魏绵绵的宫里,经过梅园时还给她折了枝白梅。
而在这事发生的前一刻,他还赠了我蝶翅扣金耳铛,我还欲第二天回赠幼龙盘金玉坠的。
我藏好坠子,默不作声跟着父皇去了边关,留下个心腹混进魏绵绵的宫里,便能时常收到他二人恩爱暧昧的鸽信,我索性破罐子破摔,跟傅野纠缠起来。
可这人,却又在我跟着父皇回京之际拉着我的手说爱我,说他与魏绵绵不过逢场作戏,甚至跪下来发誓说此生只爱我,只娶我一个……
我那时脑子塞粪,竟当了真。
熟知这狗屁誓言在爹爹驾崩的第一天就破了,七皇兄给他和魏绵绵赐婚,又将我远嫁,我哭着道我和他已暗许终身,他却冷漠着一张脸,“殿下慎言,微臣从未说过此话。”
我怔怔闭了嘴,却仍不敢信他为何如此变故,在当晚又翻了宫墙去找他,他却将我绑进了远嫁北列的马车中,亲自押着我远嫁,对我哭哑了的嗓音充耳不闻。
我承认,昔日我脑子确实不好。可这不代表,我脑子好不了。
他此番行为定然是在找我,只是不知,是替新藩王找我,还是自己找的我,还是那混蛋皇兄觉得我另有他用,派他来找的我。
但无论哪种,我都绝不可能跟着他。
我揉乱了头发,蓬头垢面的捂脸转身,操着一口越城老奶奶的口音,笑问道,“恁可是喊俺嘞?”
他面露疑色,端倪着我。四下小兵皆面面相觑,直觉他莫不是瞎了眼,这能是公主?
但他显然没瞎,甚至还很明亮。
“璎璎?”他试探性的喊了喊。
我岂会理他,就愣在原地装傻,睁大眼睛瞧着他,“恁说啥嘞,啥‘嘤嘤嘤’?娘儿们唧唧的,俺叫王翠花。”
他嘴角抽搐,额上崩过几道黑线,细细打量我之后还有犹疑,竟翻身下马,欲凑前来看我。
我岂能容他细看,转头撒丫子就跑,他下马的动作一滞,几乎瞬间确定了是我。
忙打马追我,且在身后高喊,“殿下——还请殿下随微臣回大罗——”
哦,那大抵是混蛋皇兄找我了。
我咬牙冷笑,一撒丫跑的更快了。
但人腿怎么跑的过马腿,身后马蹄声不止,且愈来愈近——
8
我心中慌乱,跑酸了腿正以为要被追上时,一匹黑马照面而来,惊风飒飒,马上人一伸手就拽住了我的后腰领子,将我提上马,按进怀里。随后又解下身后的暗红披风,罩在我身上,将我蒙了个齐全。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整得我发懵,我还没来得及问是谁,那按着我的人就先出了声。
“嵇大人,贵国公主失踪,本将已大开城门迎您找寻,如今,大人却揪着本将的一个外妾不放,寓意何为?”话罢又将我往怀里揽了揽,我微微挣扎,那揽着我腰的手便越发用力,在我头顶厉声道,“别动!”
我瞬时僵住,是傅野?这个该死的家伙,来的真是屎壳郎遇屎,巧大发了。
只是夹在屎壳郎与屎中间的我颇为难受,傅野如今是何意?救我?还是把我绑回军营?还有,谁是他小妾?呸!
我闷在披风里,拳打脚踢地奋力挣扎。
现今无论傅野是何意,我也不想再纠缠了,我受够了臭臭的马棚,受够了粗茶糙饭,受够了傅野每晚浸透的臭脚。
但比起这些,我更厌恶自己那似真似假不由自控的真心,而这真心送出去后被踩在人脚下,踩得稀碎。
我咬紧牙关,挣扎着飚出了泪,拳头一拳一拳砸在傅野的胸膛上,脚一下一下踢向他的下盘,然他竟是傻了般,由着我踢。
待我踢累了,他才将我拥入怀里,抚着炸毛的我,笑着对嵇皖青道,“让嵇大人见笑了,本将这外妾实在爱闹。”
“谁是你……”我愤愤正要反驳,他却突的将我整个人揽腰往上一提,让我明明白白的与他打了个照面。
我紧贴着他,清晰可见他敛着怒气,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沉声道:“你想走,我让你走,只是你想跟他走吗?”说罢他瞥了眼嵇皖青,再看向我,冷嗤道:“魏璎璎,你曾属意的好驸马,是来娶你的,还是来将你送给北列的?”
“关、你、屁、事!”我忍着眼眶里的泪,倔强地与他对峙。
我咬紧了唇,抹了把脸,正绞尽脑汁想着回怼他的话,却见他突然看着我闭了嘴,沉着眉一言不发。
空气瞬时死一般的凝滞,我怔怔地看着他。
此刻我是紧贴着他的,腰还被他死死桎梏着,他似是才练完兵赶来,贴着他能觉察到里衣有些湿气,整个人温热温热的。我甚至能听到他胸腔里强劲有力的心跳,与我杂乱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噗通噗通。
是啊,他问这些作何,关他何事?
他为何如此发怒,是因我踢他,还是我一声不发地逃跑,还是他觉得我逃,是因为想跟嵇皖青走?
他如今又为何一言不发一副吃瘪的模样?
我凝滞了呼吸,仰头看他。我有些想问,却又莫名其妙的不敢问。
“傅将军,请自重!”我身后的嵇皖青瞧见我与他“打情骂俏”,声音里已有些愠怒,却仍依着礼数强忍着,甚至下了马,恭恭敬敬对着傅野行了一礼道:“傅将军,此女子身形举止,确与我大罗公主有几分相似,还请将军海涵,容臣一探究竟。”
他行罢礼后,便等在原地,目光如炬看向抱着我的傅野,他身后的小兵亦持枪立在原地,赫赫威武。
傅野懒得瞧他,只敛眉看向我,似在等着我的回答,与嵇皖青走,还是……
我正手足无措慌乱得厉害,我擦巴了眼泪,扭头看了眼嵇皖青,又看了看傅野。
良久之后,我莫名的怂了,我往下缩了缩脑袋,像只焉儿了的鹌鹑,安安静静待在他的怀里。
他扬唇一笑,随即看向嵇皖青道:“嵇大人怕是眼拙,贵国公主,本将也曾见过,国色天姿高不可攀。但本将这外妾,蓬头垢面不修边幅,也就本将喜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乞丐,哪里就是贵国公主了呢?”
“你……!”嵇皖青被他怼得哑口无言,恨恨道了几个“你”字,最终什么也没“你”出来。
我缩在傅野怀里偷笑,少见嵇皖青这副哑口模样,亦少见傅野这厮夸我。
但只不过片刻,我笑咧了的嘴又凝滞下来,他到底是在夸我还是骂我?
我后知后觉想再去捶傅野,他却已不许了,制住了我的手,瞧着哑口无言的嵇皖青,冷哼了一声拨转马头扬鞭便走。
余嵇皖青愣在原地傻喊,喊了几声又惊觉不妥,怔怔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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