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孙青霞抵达神秘宅院的外围时,几声鸟叫响起。
空中突然出现几只盘旋的苍鹰大鸟,似箭一般俯冲而下,宽大的羽翼划破风雪,发出咻咻锐响。
临近孙青霞头顶时鹰爪一松,爪下有布袋张开,洒落一团团黑色的事物,然后又往上飞去。
洒落的黑物迅速在空中弥漫开来,天地间瞬间被一层层黑色所笼罩。
飘雪仿佛消失了,本已如墨的夜更加漆黑起来,无边的黑暗,无尽的诡秘把孙青霞笼罩其中。
他感到一阵胸闷,气息不顺起来,同时感觉自己正被团团无形的事物所吞噬。
有毒!这是他的第一反应,于是立即屏住呼吸。
忽然黑暗中冷光疾闪,一刀突然斩来,无声无息,淬寒极冷的刀锋近体时孙青霞才惊觉,他急旋、错身闪去,白衣已割裂开!
一刀没。另一刀又至。
同样无声,冷锋及体透寒,他再旋身错开,白衣又增裂口,刀锋下的皮肤泛起鸡皮疙瘩。
刀破风不可能不发岀声,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刀势太快,来不及发出破风声。
他的白衣在黑暗中太明显,是显著的攻击目标。
他索性闭上眼,用心去感受捕捉那来自地狱的幽灵之刀。
蓦地他心头一跳,刀、刀、刀,刀从四面八方斩来!
这一瞬间,他想向上飞纵,但上面是否有未知的风险?
他想发出腾、腾、腾,但发射物已不多,前途是否还有更大的危机,他不能乱用。
他做了一个选择,身躯迅速平伏地面,脚尖蹴滑而出,乱刀击空。
他提足向前掠去,想越过这片黑暗再说。
他不知道这时宅院四周的阁楼、屋顶上出现了一大批射手,弯弓搭箭,密密麻麻朝下面的黑团中射去!
这种攻击是最要命的,因为你完全看不见敌人,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他在黑雾中只有听声辨位来应付暗箭的攻击,一着不慎就有被箭射中的危险,还有那突然斩来的幽刀。
此时孙青霞的处境比起在雪中洞里时更为艰难,凶险程度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孙青霞屏住的一口气渐渐感觉憋不住了,他现在才发觉想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是多么奢望。
不行,得想办法突出这片黑暗,无论如何也得透口气,否则如此下去只有坐以待毙。
羽箭不断射来,他一面挥剑拨开近身的箭矢,-面听声辨位,心中默记箭射来的方位。
西北朝上三丈余,西南朝上一丈余,正东方向、正北方向、正南、正西……
他努力靠近一些,出剑,不,是剑气,百余年来武林中极少有人能练成的“飞仙剑气”。
道道清濛濛的剑气激射而出,飞岀黑暗,飙向四面八方!
全部命中,死亡之声随之响起。
这一刻敌人似乎胆寒,箭雨止,攻击暂停。
孙青霞一口气早就憋不住了,全凭精湛的功力修为支撑,攻击一停,身躯似离弦之箭怒射而出!
只不过头部刚穿岀黑暗,一片白霍霍的刀光疾斩而来,他连忙呼吸一口气,又折回黑暗里。
刀光追踪过来,孙青霞想都不想一剑倏攻过去,不料刀光一闪而没隐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突然又有刀向他背后斩来,他一旋身又从黑暗中消失。
孙青霞心头火起,错剑疾挥,剑气飞纵,几声嚎叫传来,扑扑倒地声起。
不料没有目标出剑,竟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孙青霞精神一振,横剑身前,刷刷又是缕缕剑气射岀!
惨叫声又起,倒地声不绝。
此时黑暗逐渐散开,风起苍岚,云涌涛现。
夜尽,黎明将至,但黑暗尚在。
这时黑暗中火光出现,涌出丛丛刀光,显然敌人明火执仗,想一鼓作气拿下,已经大举进攻了。
而这正是孙青霞所希望的,像这等近身攻击,他又有何惧!
他腾飞而起,一条白影在在风雪中兔起鹘落,剑气流转纵横,无数刀光皆尽落没,死亡声此起彼伏。
攻击在瞬间发动,于顷刻间结束。
敌人来得快,退得更快,全部退至屋前,隐于宅院中。
是进,是退?
横在孙青霞面前的有两条路。进有未知的危险,退即是人们常说的海阔天空。
在孙青霞的人生字典里没有退字,江湖仗剑行,快意恩仇何所求?
一个人能吞风欺雨,得一时痛快之时,何不痛痛快快前进?
孙青霞喜欢冒险,再大的艰难险阻他也要闯,去搏,因为未知的变数充满挑战、刺激,他喜欢!
人生有战须剑拔,莫使长剑对空匣。得一晌激欢,夫复何求!
他迎着风,荡着雪前进,奔赴一场未知的决战。
孙青霞直驱中宫大门,几条冰凌掉落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纷纷断碎。
他抬手,错剑朝朱红的铜环大门飞射而去!
轰地一声大响,门碎裂,剑飞回。他大踏步踱了进去。
嗖!一蓬利箭凌空朝他怒射,他以带鞘长剑挥拍,飞箭瞬间以数倍的速度倒飞而回,暗影中死亡之声随之响起。
孙青霞径直向里行去,忽然一张大网劈头盖脸罩了下来,同时又是一张同样的网叠罩而下!
网中网,险中险!
剑出鞘,他挥剑刺去,但竟然刺不破这绵绵密网。
他手上的错剑虽不是世所罕见的神兵利器,但也锋利异常,竟奈何不了这网。
孙青霞趟地滚了开去,尚未来得及起身之际,黑暗中无数刀光泼刺斩来!
他挥剑荡去,镗镗刀剑交击声响起。
刚从地上跃起,又是一片刀光从四面八方斩来!
孙青霞力贯剑身,向四面的刀光抡劈而出,刀身纷纷折断。
在断刃坠地的刹那,他手上剑锋回转,错剑荡岀斑斑剑光,暴雨梨花扫向断刃!
刃尖回飞,纷纷没入出刀之人的躯体中,扑扑倒下,这几招干脆利落,又极具艺术感。
刀光暂敛,人隐没。黑暗中一人叱道:
“给老子一起上。
他只有一个人。
拖也拖死他!”
就在对方说话的当口,孙青霞认准方位,嗖的一道剑气飞纵过去!
但是那人似有防备,三句话连换三个方位,于是剑气纵空。
这时无数刀光又向他泼涌来,刀是淬冷弯刀,挥砍有力,发岀锐烈的破风声!
孙青霞手中的错剑长七八尺,能劈能刺,更能纵出所向披靡的飞仙剑气,谁能夺其锋?
刀光霍霍,割体生寒,但是无法抵挡纵横肆虐的剑气。
这些刀手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但遇上孙青霞这等超绝高手也是徒然,纷纷倒地丧命。
但他们有一个优势,那就是人多,前赴后继,人多力量大,杀不死也能把人累死!
更何况此时躲在暗处的那人又道:“死活不论,给我用暗青子招呼!”
无数钢针、飞镖飞刀、铁蒺藜、袖箭等暗器如黑夜中的万点星光,漫天洒向孙青霞!
火光爆现,腾、腾、腾……
满天暗器尽没,惨叫声四起!
但是敌人太多,暗器开道,弯刀后至,如此一轮又一轮配合攻杀。
孙青霞一方面要应付歹毒的暗器,还要对付要命的弯刀,而腾腾腾已用尽,如此一来压力增大起来。
激战中,孙青霞腿上中了几枚钢针、飞镖,片刻之际一阵麻痹感传来,暗器上淬有毒!
他毫不犹豫,一剑削去腿上受伤的一大块皮肉。
永不停歇的寒星与刀光一波又一波攻击,孙青霞错剑挥洒,荡开点点寒星,扫退茫茫刀丛。
寒星嵌入瓦檐,钉入门窗,没入敌人的躯体中。
刀丛浪潮般扑入,又如潮水般涌出。
一剑朝天,剑气飞纵,嗤嗤撕裂空气,纵横切割肆虐,血雨纷飞!
寒星灭,刀光隐,敌人溃退。
朝天之剑,朝里直入,孙青霞来到后院中……
后院无雪,冷风从院墙上灌入,呼拉卷起满地的尘土碎屑。
昏沉的庭院中一盏白灯笼飘荡于空中,下面摆放着一具黑棺,棺尾底下做七星状点着七盏油灯。
装神弄鬼!孙青霞冷哼,竖剑劈出,一道匹烈的剑气朝黑棺劈去!
不料黑棺居然动了,侧移数尺避开凌厉的一剑。
几乎在他出剑的同时,地上七星油灯朝他飞射而来,快近身时突然噼啪爆裂,泼出无数的黑砂,朝他当头罩落!
与此同时棺中射出一排劲矢,孙青霞错剑疾挥,抡起一圈剑幕,黑砂悉数洒落,溅在地上冒出点点火星。
他同时身躯后仰,箭矢贴胸飞过,没入后墙之内。
接着又是二排短箭从黑棺中射出,他纵身上跃,身形平折从两排箭中穿过,同时一剑大力劈向黑棺!
黑棺又动,避开剑击,凭空飞起激撞向孙青霞,他一剑探向棺底,以四两拨千斤之势顺势甩岀,同时左掌大力朝棺身拍岀。
在三股力道作用下,黑棺飞速撞向院墙,轰隆一声崩塌下来,漫天尘土扑涌而起!
但是黑棺又横折撞击过来,他一剑大力劈在棺板上,镗声大作,溅起一蓬星火。
棺体显然是精铁所铸,不畏刀剑。
黑棺接连飞撞,孙青霞错剑疾挥攻拒,一人一棺如此来来回回,谁也奈何不了谁。
转眼孙青霞与铁棺已交手数十回,还是未分胜负。
他不禁心头火起,居然奈何不了一具棺材,传出江湖岂不令人耻笑!
但是铁棺不惧刀剑,你能对它如何?他尽管恼怒,又有气馁之感。
他忽然想到既然是棺就有板盖,必有缝隙。
此时铁棺又一次横飞而来,他瞧准一剑刺入棺盖的缝隙中,大力向上掀扬!
棺盖被掀飞,在空中几个翻滚摔落于地。
不料开裂的棺中寒光倏闪,赫然飞出一条人影,一剑刺向孙青霞前胸!
这一剑来得太猛、太快,他飞速侧身,剑锋撩衣而过,一片衣襟被削落,飘在地上。
这还没完,剑过又突然从那人的腋下穿出回刺,奇诡狠辣,攻其不备!
孙青霞错剑疾竖,叮地一声,剑尖刺在剑身之上,星火乍现。
剑尖同时下探,如毒蛇噬向他腹部!
他火速以剑尖点地,剑尖略弯,身形头下脚上竖立空中,避开这致命的一剑。
孙青霞反击,身不落地,身形作“一”字凌空翻转,同时点地略弯的剑尖加大弯曲弧度,飞仙剑气瞬间弹射飞出!
跟着人剑合一,整个身形向前倏闪!
那人挥剑,剑身嗡鸣,挡住了飞仙剑气。
但是却躲不过后面惊鸿一剑,脖子上现出一道白色切口。
那人缓缓倒地,血慢慢流岀……
此时忽然从屋后冒出了无数的白灯笼,飘飘荡荡向孙青霞飞来。
到头顶上空时突然波波声不断响起,白灯笼全部炸裂开来,白纸花满天飞舞,似漫天的飞雪。
风花雪月本是多么缱绻缠绵,旖旎浪漫的事,但此“雪”非彼雪,底下埋着危险的杀招!
白纸花下是漫天的黑砂,朝孙青霞当头洒落,他纵身飞掠至墙角边上。
飞砂落地,噼里啪啦地溅出火花,如一丛丛盛开的火树银花。
孙青霞冷哼,不管三七二十一纵身向屋后猛扑过去!
但是飞绕一圈后又回到前面来,脸色悻然,显然屋后没人,或者说人都跑光了。
此时天色已明,他挥手弹了弹身上的尘土,步出院外……
当孙青霞出院时,追命已与一人在雪原上追追停停,飞奔了大半夜。
时值清晨,两人依旧是追逐不休,看来是别上了,似乎要追向天荒地老。
神侯府与金风细雨楼是友盟,风雨楼出事,神侯府自然不会坐视。
在戚少商与孙青霞出击,离开风雨楼不久之际,追命也出动驰援风雨楼。
行至半路,远远看见风雪中一条黑色人影风驰电掣朝风雨楼方向飞掠。
他紧跟而至,前行之人似乎察觉,改道折向飞奔。
追命愈加紧追不舍,双方距离逐渐拉近。
前奔之人身披黑披风,肩背之上系有一条形长盒,盒面上隐约刻有几尾金色的羽翎。
那人衣袂飘猎,以鹰飞千里之势掠行,盒背上的金羽仿似迎风万里飘荡。
追命刚靠近,对方即增快飞速,一泻千里而去。
追命亦把身法提至极致,御风而行,紧追不放。
放眼天下武林,轻功能与追命比肩的恐怕没有,但眼前之人似乎与他在伯仲之间。
无论他怎么提速,一直与前行之人保持在五丈左右,始终无法迫近三丈之内。
他明白了,前行之人即是他昨夜所遇之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追丢,卯足了劲一路疾追…
濯足万里,振衣风雪化云烟。
经过大半夜的追逐,两人力竭。
黑衣人背对追命而立,追命看了他一眼,瞄了瞄他背上的金羽长盒,随手摘下腰间酒壶,喝了一大口酒。
酒下肚,他呼岀一口白气,说道:“阁下轻功造诣非凡,在下这把懒骨头差点散架啦!两次相逢,缘分不浅,你是什么人?”
那人不答反问:“你这般紧追不舍,与我有仇,还是结怨?”语声孤寒清冷。
“没有。”追命答。
“那你是有病了!”黑衣人言辞尖锐,咄咄逼人。
追命又喝了一口酒,“阁下好大的怨气!你们偷袭金风细雨楼做什么,与他们有仇?”
“这不关你的事,你管不着!”黑衣人清冷的回道。
追命说道:“金风细雨楼不是人人都可以捏的软柿子,它的实力绝对超乎你们的想象。
如我所料不错,你们此次大举入侵,八成是铩羽而归。
由于精锐尽岀,本部空虚,所以你们在陈镇郊外的据点也很可能被摧毁。”
顿了顿,追命脸现肃容,接着道:“你脚下踏的是大宋土地,我且问你,你们潜入本邦有什么图谋?”
黑衣人随即双手负于背后,更显傲然之态,冷声道:“什么大宋、什么潜入,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本人是四大名捕中的老三追命,圣上御赐平乱玦,是与不是,你随我去刑部解释。”追命说道。
黑衣人冷笑,“原来是吃官饭的,口气就是不一样。你若有那个能力,不妨一试!”
追命连喝几大口酒,甩手,酒壶朝黑衣人背部飞掷而去,身形同时前扑而至!
黑衣人背影向前倏闪,掠起一片积雪。
酒壶击空,追命后发先至,凌空一腿大力扫向酒壶,酒壶其势不变继续向前飞击!
蓦地一抹红芒划破风雪,迅若流星穿破酒壶,朝追命射来!
红芒直取他眉心大穴,绯色的光在眉心上印岀一抹红影。
双方距离不远,红芒太快,追命清晰感到一条烙铁即将从眉心穿过!
在这须臾之际他向后倾仰,绯色红芒从面上飞过,他感觉面部一阵火辣!
但这还没完,红芒掠过又倒飞而回,追命不敢大意,跃起身形向左避去。
不料红芒像长了眼似地跟着折拐射来!
他心里惊了一跳,忙不迭身形向右急挪,结果它又跟着右拐射到!
这是赤火箭,它仿佛跟定了追命,如影随形。甚至是情人般比翼双飞,随到天涯海角也不离不弃。
只不过这不是浪漫的温柔,而是致命的杀招!
就在它要射中追命的刹那,他身形忽然一个铁板桥倒了下去。
但是没用,它仍然跟着往下飞来,哪怕是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追命身形飞速平移,飞掠而起出腿疾踢!
咻咻声中,赤火箭向外荡开,又摇曳着尾翎弹射而回。
他心里惊了一跳,又是一记神腿踢岀,它再次弹回,势头更疾、更锐烈!
出腿、出腿…腿影翻飞,上踢、下踹、侧撩、左屈、右蹴…腿一次次踢岀,箭一回回弹射!
咻咻声越来越尖锐,力道愈来愈大。
双方都在加力加速,腿影、火芒纵横交错,攻防妙在毫巅,险在万分!
追命双腿齐岀,身形纵横穿掠,蝴蝶蹴鞠腿尽力施为,腿影倏隐倏现!
赤火箭呼啸飞梭,火芒四射!
半空中一抹云烟疏影,一团流火纠缠不休,快逾流星闪电,势若惊雷炸鸣!
这赤火箭受外力撞击,反弹的力量就越大,势头愈猛,箭身泛红,咻咻锐啸。
就像一个性烈如火的女子,你温柔待她,她有可能对你柔情似水,温柔如梦。
而如果你逆她,激起了她心中的火焰,那么她就会把你火烧燃尽。
在黑衣人纵身飞掠而去时,追命心里大急,但是他被这要命的东西缠住,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对方消失于雪地之中。
忽然一声炸响,赤火箭爆炸,无数火星在追命身前迸溅开来!
这在别人避无可避的当口,他陡然喷岀一大口酒雨,同时身形倏闪。
江湖中人皆知追命轻功、腿法天下无双,但鲜少有人知道他口中的酒雨也是一绝。昔年对战无敌公子、石幽明、凌落石等巨擘均收到奇效。
大部分火星被酒雨所淹没,余下的溅落在雪地上,现出一片鹅蛋大小的黑洞,滋溜冒出黑烟,显然有毒。
箭破,敌人已走。追命下意识伸手摸向腰间,发觉酒壶不在,不禁苦笑一声,踏步回走……
金风细雨楼连番遇袭传遍京师,上至皇宫大内,下至贩夫走卒,几乎人尽皆知。
这等武林中的争斗,普通升斗小民权当看个热闹,成为坊间谈资。
但是皇宫内的反应则不同了,一石激起千层浪,因为金人的岀现,京师城门紧闭。皇城禁卫军挨家挨户搜寻排查,稍有看不顺眼者,一律抓捕入狱,徒增多少冤枉。
皇宫内禁军林立,布下道道防御,所有守卫人员各司其职,各尽所能。整座皇城戒备森严,飞鸟难渡。
整个京城一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这几日皇帝赵佶寝食难安,吃不下睡不着,惶惶不可终日。作为太傅的诸葛神侯自然侍前奉驾,替君分忧。
几日之间抓的人充满了整个监牢,这日,诸葛小花向皇帝谰言:
“皇上,这样下去百姓难免怨声载道,人心惶惶。不如让四大名捕查证,无辜者全部释放。同时打开城门,形成外松内紧之势。”
赵佶心里本来不太同意,但碍于情面,说道:“朕知道了,就按你所言行事吧……”
如此过了一段时日,京城无任何风吹草动,赵佶认为是虚惊一场,把这些事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恢复原样,依旧贪图享乐,纵情声色。
诸葛小花屡屡谰言都起不到任何作用,他也唯有徒增叹喟。
他本已年近古稀,理应告老还乡,不再过问朝廷政事。
但他不忍见大宋江山风雨飘摇,日渐糜烂。也不想黎民百姓受苦受难,仍然辅佐皇帝,伺机进言,只不过成效不大。
诸葛神侯本名诸葛正我,字小花。他年少时有神风俊朗的品貌,也有万里雄心壮志。他助徽宗,匡扶社稷;安万民,兴济天下。何等惬意激越,壮志豪情。
他是文林之仙,侠道之师;武林之贤,皇帝之友。他是正道武林的中流砥柱,也是国之栋梁。
他麾下有名震天下的四大名捕,御赐平乱玦,对犯事的朝中大臣、镇边大将、乱贼草寇,均可先斩后奏,等同尚方宝剑。
他为人光明磊落,为国为民,智慧超凡,一身武功修为深不可测。
他曾一百招擒“绝灭王”楚相玉,灭蔡京麾下第一高手元十三限,更数度救驾有功,而被皇上封为“六五神侯”。
浊世滔滔,权臣当道,其时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朱勔、李彦六人深受皇帝荣宠,只手遮天,把持朝政,整个朝廷一片乌烟瘴气。
六人中尤以蔡京为甚,权倾朝野,扈从如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几乎无人能钳制。
诸葛先生独善其身,在朝廷中,也只有他能与蔡京一争长短,予以掣肘。
两人明面上、暗地里,斗智斗勇,相较了数十年。诸葛小花始终没能扳倒权相,同样蔡京也奈何不了他。
自从戚少商主掌金风细雨楼后,施巧计一举推翻蔡京,使之倒下相台,从而奠定了他在京城武林中的地位。
蔡京倒下相台后,麾下精锐高手折损不少,元十三限、天下第七、除罗睡觉外的六绝神剑等先后殒命,能堪重用的任劳任怨也背地里暗投有桥集团米苍穹、方应看一伙。
但是六分半堂雷纯、狄飞惊归附蔡京,他手中折损的力量又得到了有生补充,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赵佶虽然昏庸无道,但是该懂的帝王之术他自然明白,在诸葛小花与蔡京两人中,他不会任由其中一方坐大,只有牵制平衡,他才能安心稳坐钓鱼台。
再加上蔡京深谙皇帝性情,又懂奉迎之术,投其所好,把个徽宗摆的顺顺贴贴,所以他渐渐又有复起之势……
华灯初上,相府。
蔡京半躺半坐在特制的太师椅上,仰脸朝上,双目半睁半闭。
双脚八字摊开,双腿之上两名丫鬟正挥起粉拳轻轻捶拍。左右肩上也各有一名丫鬟伸起柔荑捏拿,他口中发出舒适的呻吟之声。
时至今日,蔡京虽已不在相位,但是他的门生党羽遍布朝野,况且皇帝暂时还离不开他这样的下臣,对他还是颇为倚重。
他牢牢抓住了皇帝骄奢享乐的特性,极时投其所好,所以依旧大得天子欢心,照样权倾天下。
这时蔡京唔了一声,直了直半躺的身体,他挥手,四名丫鬟停止手上的活儿。立时另有人递过茶杯,他抿了一口,吐向另一个空杯。
接着呷了一口茶。他这时发现雷纯与狄飞惊静立厅下,于是说道:“你们俩人什么时候来的呀?”
雷纯内穿修身红衣,外罩白色披风,红得绯艳,白得纯净,风仪玉立,更显清姿绰约。
狄飞惊一袭轻裘白袍,默立雷纯身侧之后,低首,静若处子,清远孤寂。
雷纯向蔡京福了一福,说道:“义父,我们来了差不多一柱香时间,见您在休息,不好打扰。”
蔡京干笑几声,“纯儿有心了。找你们来是有事商议,金风细雨楼经此一役,元气大伤,我想趁机调集人手大举进攻,彻底荡平那群亡命之徒,你们有何看法?”
雷纯想了想,回道:“义父,纯儿认为此举不妥,此役风雨楼虽然折损不小,但未到伤元气的地步,实力仍然不可小觑。冒然出击,恐怕难收其效。”
蔡京又呷了一口茶,若无其事开口道:“纯儿,倘若开战,势必先波及六分半堂,你是否舍不得呢?”言下之意是让六分半堂打头阵。
雷纯心里微惊,忙道:“义父,纯儿心里从未生出此想,我只是说出心中所思。您若真作了决定,六分半堂唯您马首是瞻。”
这时未曾开口的狄飞惊说道:“自跨海飞天堂一役后,本堂颓势已定,如果不是相爷支撑,六分半堂恐怕已消弥于江湖武林。
相爷若有差遣,本堂定当上下一心,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只不过相爷您想过没有,若我方开启战端,首先神侯府不会坐视,必将有所行动。其次有桥集团米苍穹、方应看也在一旁虎视眈眈,倘若插上一脚,我方有可能三面受敌,处于非常不利的局面。”
蔡京颔首干笑,“嗯,不错。顾盼白首无人知,天下唯有狄飞惊。狄大堂主果然顾虑周全,心思缜密。
这一点老夫不是没想过,也知晓此中的利害,我只是试试你们的口风,结果没让我失望。”
接着他又问:“还有一事,你们可知方巨侠是生是死?”
“回义父,当初派岀去的探子回报,方巨侠、方应看父子一行人上折虹峰后,只有方应看几人回转,方巨侠则是不知所踪。
不过曾有人见到神侯府的项非梦与施算在折虹峰岀现,并且神秘离去,此事甚是奇怪。”
“这么说方某人有可能未死了,很可能藏身神侯府中。
方应看那小子当真不简单,我先前把主要精力放在诸葛老儿、金风细雨楼之上,疏忽了此处,让他趁机壮大,今后要剪除怕是不易了。”蔡京说道。
接着他看向狄飞惊,“狄堂主有什么见解不妨说说看。”
狄飞惊依旧低首,这成了他的招牌,他不紧不慢地说道:“禀相爷,方应看如今已成气候,方巨侠的存在虽说是他的一大臂助,但更是一块大大的绊脚石。
他必将一脚无情踢开,这样他就没了羁绊,一飞冲天,大肆攫掠一切。”
蔡京颌首,“你说的不错。”
接着他漫不经心地问雷纯:“纯儿,依你看,为今之计,我们该当如何?”
雷纯想了想回道:“想必义父心中早有对策,女儿不敢妄言,六分半堂上下但凭您吩咐。”
蔡京道:“很好。时候不早了,你们先回吧,有事再通知你们……”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夜迷朦,长街无尽,节节高低不同的灯笼挂满长街两旁,缛彩遥分,繁光远缀。
雷纯与狄飞惊不紧不慢朝六分半堂走去,灯火阑珊,映着俩人迤逦前行的身影,无限浪漫,几许温馨。
只是俩人不是情侣,未免辜负了这美好的辰景。
行走间,雷纯说道:“上次在三合楼不欢而散,你说戚少商这次会不会来赴约?”
狄飞惊低头行走在雷纯身后,灯火映着他蜷首的身影,几许孤独、凄戚。
他说:“如果我是戚少商,就一定会去。”
“为什么呢?”雷纯问。
他仿似伤感地说道:“曾经沧海难为水,念兹在兹,息红泪是他最挂念的人,他当然会去。如果你遇险,我也……”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雷纯冰雪聪明,岂有听不出来之理,她立刻转移话题,说道:
“金人与金风细雨楼素无瓜葛,为什么单单对他们下手?”
狄飞惊怅然若失,低叹一声!回道:
“这事我猜想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金人可能有大的图谋,派高手潜入,先瓦解清除本朝武林中的力量,为后面的行动作准备,风雨楼只不过是首当其冲。
二是本朝有人与金人勾结,借助他们的力量清除异己,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地。”
雷纯说道:“你的分析推断很有道理,依我看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更大些。”
“难说,有可能两种情形同时并存。如是第二种的话,放眼朝廷上下,唯蔡京与有桥集团米苍穹、方应看等人的嫌疑最大。”狄飞惊如是说道。
“看来蔡京并未完全信任我们,这个老狐狸!”雷纯应道。
“那是当然,六分半堂只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一旦有事,他会把我们推到前头,是炮灰或是奇兵,全凭我们的造化。
而一旦出事,他会毫不犹豫弃卒保帅,任六分半堂自生自灭。”狄飞惊说道。
然后他继续又道:“要变天了,京城很快会迎来一场大的风暴,对本堂而言,这是挑战,也是机遇。
蔡京、金风细雨楼、有桥集团,这三大巨擘中我们能与任何一方真正结盟最好。否则退而求其次,保持中立,坐山观虎斗,伺机而动。
以我们如今的实力,不能冒险,也冒不起,一着不慎,不仅满盘皆输,而且万劫不复!我死不要紧,但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六分半堂毁灭。”
雷纯有些感动,“从爹开始到现在,风霜雨雪这么多年,你为六分半堂上兵伐谋,殚精竭虑,没有你就没有如今的六分半堂。
我是一介女流,在这波诡云谲,风雨飘摇的江湖之中倍感力不从心,幸亏有你在旁支持鼓励,在困难危艰中伴我共渡!
老实说,我和爹,乃至整个六分半堂对你亏欠良多,我不知道该怎么偿还!”
狄飞惊心中五味杂陈,说道:“总堂主不必如此。狄路幼年贫寒,遭马蹄践踏,要不是雷损老堂主搭救,世上早已没有我这个人了。
所以,这些都是我份内的事,也心甘情愿,不会有任何怨言。如果上苍垂青,我有幸能够与你……”
与你什么,他没有说岀来。
他内心真正想说的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繁华三千,只为你饮尽悲欢!
今生今世,我愿跨骑踏遍千山暮雪,带你飞花逐梦!
我愿用我掌中长剑,为你斩尽红尘伤悲!
我愿用我一生韶光,诺你永世情缘!
我对你的情宛如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只要你平安快乐,我做什么都值得……!”
这是埋藏在狄飞惊心里许多年的话,但是他从不曾说出来,也许永远也不会说。
对这份情,狄飞惊也只有在无数个深夜,于轩窗外,小楼中,望着空中的一轮明月,思君如明月!
伊人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他唯有远远望着她,隔窗想着她,念着那清辉玉臂寒,唯有夜夜减清辉!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在他那淡如明月,君子如风的外表下,有一片波澜起伏的情海心湖,风雨中激荡倾轧。在这寂寞痛苦的渊波之中,使他几乎绝望!
这一片深情,会否是落花逐水流?不知晓,唯有时间验证。
金风细雨楼,戚少商与雷卷也在叙话。
没说几句雷卷咳嗽起来,他伤未痊愈,本已削瘦的身躯更显单薄。尽管身着厚裘袍,仍给人弱不禁风之感。
他此刻咳起来没个停歇,苍白的脸上忽红忽白,额角青筋凸跳。断断续续咳嗽,如同破旧的老风箱在呼拉,一声声摧入戚少商的肝肠。
他揪着的心不禁一阵阵抽紧,内心叹息不已!
良久,雷卷终于停止了咳嗽,说道:“你真的要去赴雷纯之约?”
戚少商颔首,“是的,我正打算去一趟。”
“这件事不简单,只怕是会无好会。经过这么多年,那个人你还未放下?”雷卷说道。
戚少商道:“卷哥,不必为我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雷卷不再说话,闭目养神起来。
戚少商道了声:“卷哥,你好好养伤。”然后步出门外……
北宋都城汴京,空前繁华昌盛。张择端有传世名绘《清明上河图》,详细描绘了当时汴京的繁华盛世。
宋徽宗有词:《媚儿眼玉京曾忆昔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
世事如梦,人生起落,柳永五十岁返京遂写下了《透碧霄》:
月华边,万年芳树起祥烟。帝居壮丽,皇家熙盛,宝运当千。端门清昼,觚棱照日,双阙中天。太平时、朝野多欢。遍锦街香陌,钧天歌吹,阆苑神仙。
昔观光得意,狂游风景,再睹更精妍。傍柳阴,寻花径,空恁亸辔垂鞭。乐游雅戏,平康艳质,应也依然。仗何人、多谢婵娟。道宦途踪迹,歌酒情怀,不似当年。
汴京名闻于世,这里是全国政治文化中心,在这座大城中有一切好玩的事物,有许多的机遇与挑战。
这里还有千古一笑醉倒青山、城阙的美人。
八朝金粉夸古都,风花雪月话汴京。
全国的风月也尽集于此,佳丽万千,争奇斗艳,缱绻氤氲,香风十里柔情。
天晴数日,冰雪消融。位于城西的柳池湖上,碧波荡漾,细浪鳞鳞,彩船画舫林立,铺满十里湖光。
柳池风月的特色,和别处大多相同,各色美人佳丽也都住在画舫之上。
不同的是这里的每艘画舫,俱都建造得美轮美奂,精致绝伦,极尽奢华。
画舫上挂满红色、紫色、黄色等各种颜色不一,形状各异的灯笼。
华灯初上,霎时万灯齐燃,把个柳池湖映照在五颜六色,缈缈靡靡的灯海中,光彩万千,梦幻迷离!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画舫之中莺歌燕舞,花灯美女,交相辉映。良辰美景,红袖盈妆,更有万种风情!
引得那些贵胄公子、江湖浪子、巨贾富商、文人墨客,有的慕名远道而来,有的近水楼台先得月。
人人挥金如土,纵情欢娱,意乱情迷,燕舞笙歌不夜天,通宵达旦。
江湖中人皆知戚少商风流,金风细雨楼许多弟兄们都知道他是李师师的入幕之宾。
但他们不知道,李师师对他始终若即若离,他对她的情,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莫可奈何。
戚少商来到柳池湖,不过今晚他不是来寻花问柳,他是来赴约的,雷纯之约。
铮铮一缕琴音传入戚少商的耳中,宛如天上仙音,空灵飘缈;又如珠落玉盘,琳琳有声;还似小溪涓涓流淌,轻浪柔柔。
而后琴音突变,仿似美人凝眉叹息,一川烟草,繁华落尽,相思一寸还成千万缕!
琴声哀怨悱恻,诉说多少悲欢离合!
梦里霜秋,逐那一场虚渺的镜花水月。泪眼问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终是白了华发,凋灭了华年。
戚少商不禁想到自己与息红泪,曾经他白衣翩翩,神风俊朗;她花容月貌,风姿绝世。
从第一次乍逢惊艳相遇,俩人就分分合合,争争吵吵!岁月安好,他们却不曾静息过。
如许温柔岁月,却是如许的忧欢离合!
他们总是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对方,他辉煌时,只希望辉煌给她看;而她美丽时,花开正艳,也只希望把美好的刹那展现给他看。
可是,辉煌少了柔情的衬托,终是一场寂寞。
美丽宛如红花少了绿叶陪衬,红花易凋,烟花易冷,这一抹冷芳终是转瞬枯萎凋残。
当辉煌与美丽同时黯淡时,是一场错过。
岁月无情,风霜无爱,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风华过后,息大娘已不再年轻,她想有一份稳定的情感,最终选择了赫连春水。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留给戚少商的也只有无尽的追思与想念,而那把檀香坠扇,见证了他们俩人的情感变迁。
如今扇由雷纯交到他手上,她这么做是何用意?难道息红泪已身陷囹圄,这里面有什么图谋?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他摒去心中杂念,循着琴声,步入了一条美轮美奂的画舫中。
外面寒冷,画舫里灯火阑珊,与铺在地上的红毯柔和相映,使人倍感温暖。
当中有一圆桌,身着白轻裘袍的狄飞惊正在泡茶,虽隔着远,茶香也隐隐传入戚少商的鼻端。
桌后一张长几,上面横置一架古琴。几上有古鼎式香炉,炉中香烟袅袅飘出,虚虚缈缈飘散。
雷纯今晚身着鹅黄华裘,发丝堆雪,更显清丽脱俗。
她正在抚琴,纤纤柔荑,似兰花的瓣儿,在琴弦上穿梭跃动,婉转华柔,奏出千流云的梦!
袅袅香烟更为琴声增添无限情趣,呈现出一派古典、高雅的意境。
此刻她抬首,望向步入进来的戚少商,那双秋水般的眼眸,比灯还灿亮,比水更温柔。仿佛荡漾着无限情趣,几多缱绻旖旎,几许温柔缠绵!
海上月是天上月,只可惜眼前人不是心上人,可能还是对立的敌人。
灯火照梦醒。戚少商已到,雷纯与狄飞惊双双起身迎客。
三人在圆桌前落座,雷纯双手奉上香茗,“戚楼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用茶。”
戚少商道了声客气,他也不管茶水中是否有毒,端起来喝了一口,味道清甜甘冽,入口柔和清香,给人一种清新自然之感。
“嗯,好茶!龙井茶是茶中极品,而雪前龙井更是极品中的圣品,属实不错。”戚少商说道。
他随即将杯置于桌上,调侃说道:“想不到雷总堂主绝代佳人,竟邀在下在这等场合会面,属实让人想入非非呐!”说完眼神瞟了下狄飞惊。
狄飞惊依旧低首,安静坦然,似乎不为所动。
雷纯笑了笑,明眸皓齿,更显风情。她笑道:“戚楼主真幽默,这是我从一位花魁手中临时租借的画舫。此处虽然是声色犬马之地,但我认为也更安全。
戚少商道:“三合楼一别,两位别来无恙,风采似乎更胜往昔。”他只字不问雷纯邀他来的目的,以免陷入被动。
尽管他内心担忧、焦虑,但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如果一上来就乱了方寸,那他就不是戚少商了。
雷纯冰雪聪明,岂有不明白其中之理,她笑得更亮丽了,撩了撩额角几缕凌乱的发丝,在灯火下愈加妩媚动人。
她笑道:“哪里,戚楼主过誉了!倒是您愈发的英姿勃发,神风潇洒了,令小妹好生倾慕。”
接着她话锋一转,“适才小妹的琴声怎么样,是否让你想起了什么呢?”
“琴声很好听,不过我并未多想。”戚少商回道。
“是吗,江湖传闻戚楼主风流倜傥,更是多情种子,谱下了多少风流韵事,也留下了不少的遗憾,那首曲子难道没有让你有所触动吗?”雷纯追问。
戚少商道:“你说得太空洞,像这般不着边际的话我无从答起。”
这时狄飞惊开口说道:“比如息红泪呢?你对檀香坠扇是否感兴趣?”
戚少商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却震了一震,“这是要进入正题了。”也是他所期盼的,正等对方提出来。
于是他顺着话茬问:“二位有何见教不妨直说,在下洗耳恭听。”
雷纯妙目流转,缓缓说道:“戚楼主,咱们不妨推心置腹地谈谈。
历史以来,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本是敌对,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反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你以为呢?”
不待戚少商回话,她又说道:“如今京城形势有变,想必你也十分清楚,目前有桥集团全面崛起,与金风细雨楼、蔡京已成三足鼎立之势。
一直以来六分半堂、金风细雨楼、蔡京,我们三方明争暗斗,彼此之间倾轧不断。但都便宜了有桥集团,米苍穹、方应看坐山观虎斗,从中趁机渔利。
方应看野心不小,他势必侵吞我们几方,戚楼主是做大事的人,唇亡齿寒的道理想必比小妹懂。”
雷纯说完目视戚少商,看他作何反应。
戚少商闻言说道:“你说得不错,这点我赞同。我知道你的话尚未说完,不妨全部说出来。”
雷纯双目盯着戚少商,此刻她不再风情万种,仿佛变了一个人,满脸煞气严霜,“我的意思是我们两方联手,合力击溃有桥集团!你意下如何?”
戚少商忽然笑了起来,“你们二位当初在三合楼以蔡京特使的身份招揽我,明修栈道,背地里暗度陈仓,猝然袭击,险些重创于我。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次又来故伎重施,你觉得我会上当么?
他接着收敛笑容,语气加重,“这件事我以前是什么态度,现在还是如此,恐怕二位这次又要失望了。”
这时狄飞惊开口了,“戚龙头,话先别说死,今时不同往日,以眼下京师武林的局势,倘若本堂与任何一方结盟,对他人都是致命的威胁。
而我们选择与贵楼结盟,乃是看重戚龙头的为人,你何不考虑清楚再回复不迟!”狄飞惊的语气也不善。
戚少商道:“我不明白,你们已经依附蔡京,找到了强大的靠山,为何还要与风雨楼结盟呢?你们难道不怕蔡京知晓?”
“这事我们自有分寸,不劳戚楼主操心。”雷纯回道。
“既然想结盟,就得表示出诚意,我且问你们,这檀香坠扇是怎么回事,你们从何处得来?”
戚少商说完从怀中掏岀坠扇,置于桌面上,目视雷纯与狄飞惊。
雷纯望向狄飞惊,见他点头,于是说道:“戚楼主,实话告诉你,此扇是方应看交给我的。他意与我们结盟,双方联手,一举击溃你们。
但是此人城府极深,我们信不过他。与苏梦枕一役后,本堂早已不复当年之盛。老实说我们不想树下你这等强敌,六分半堂不能再出差池,所以邀你会晤商谈。”
戚少商颔首,心中念道:“倘若她说的是实情,那么杨无邪失踪极有可能是有桥集团所为,而孙鱼也可能是受他们指使。”
他口中却说:“如果是这样,倒还说得过去。既然坠扇在方应看手中,那么息红泪也落入了他的手中了?”
雷纯道:“这个难说,在未与他真正结盟之前,他的口风极紧,只是把坠扇交由我们,其它的不肯多透露。”
“我还有一事请教,金人袭击风雨楼,方应看是否为幕后主谋?”戚少商问。
雷纯回道:“这个我们不知,此事到底是方应看所为,又或者是蔡京,只有他们双方自己知道。
我只能说方应看与蔡京是同一类人,蔡京老奸巨猾,算无遗策。方应看是后起之秀,远比其他人阴险得多,也更深沉。”
“好,我姑且相信你们所言,至于结盟一事过于重大,我得回去跟楼中弟兄们商榷才能定夺。”戚少商说道。
雷纯心头仿佛一块大石落地,脸上不禁露出了喜容。女人总是爱把喜怒哀乐形诸在脸上。
也是,人在江湖,本已沧桑艰难,何必再故作深沉。
这不是做作,而是满足,达成心愿而发自内心的笑。这是人的本性,这一刹那间,戚少商相信了雷纯所说的话。
雷纯回他的话:“那是当然。不管如何,我们双方总算迈出了第一步,这是好的开始,小妹期盼与戚楼主共襄盛举。”
戚少商说道:“雷总堂主,丑话说在前头,我可并没有答应什么,此事成与不成,全凭你我的机缘。”
好一句全凭你我的机缘,雷纯岂有听不出来之理,她脸色变了变。
狄飞惊更能听出来,于是他说道:“人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管以后是敌是友,戚龙头不要忘了我们今日的告之提示之情。”
他用话先拿住戚少商,给自己留退路。双方这番谈话可谓是峰回路转,戚少商由开始的被动完全变为主动,出人意料。
这其实也不意外,金风细雨楼本身实力强悍,树大根深。同时又背靠神侯府,可谓是强强联合,不是如今的六分半堂所能望其项背的。
如果六分半堂彻底沦为蔡京的工具,拥有了这等坚强的后盾,才能与金风细雨楼掰一掰手腕,别别苗头。
但是他们当然不会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更不想当炮灰,他们的处境是艰难的,前方险阻重重。
相比较来说,朱月明则不同,他的人生像一场赌注,手握不轻不重的筹码,谁赢面大投注谁。说好听点是审时度势,识时务者为俊杰;说难听点是墙头草,风吹两边倒。
戚少商深明这些,所以他一个人泰然单刀赴会,无所畏惧。
现在他掌握主动,到目前为止也有了些收获,至少弄明白了檀香坠扇是方应看所抛岀的诱饵,于重重迷雾中见到了些光明。
这其中三件事他心中有了大概方向:一、息红泪有可能落入了方应看的手中。二、杨无邪的失踪也可能跟方应看有关。三、金人入侵风雨楼跟方应看、蔡京脱不了干系。
这么看起来所有的矛头直指方应看,他该怎么抉择呢?同时,他心中也有另一个疑问,方应看手中有何倚仗,胆敢挑衅风雨楼呢?
戚少商前脚刚回到金风细雨楼,后脚朱月明来访。
朱月明似乎又胖了不少,本已矮胖的身躯更显圆滚,肥肥白白,皮肤赛过少女的粉肌,简直可以上案板了。
他永远是一副笑容可掬之态,满目诚恳真挚,拍你肩背时仿似多年的老兄弟,牵着你的手问候你家人的时候,像要把心都掏给你似的。
但你最好立时检查手、臂膀有没有被下毒,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受皇帝赵佶擢拔,提升为刑部老总,同时又是康王赵构的亲信。这个人不受蔡京的节制,也不受诸葛小花的掣肘,直接听命于皇帝。
他公事公办起来让你直呼青天大老爷,但也有可能暗地里把别人一家老小赶尽杀绝,他绝不眨一下眼,皱一下眉。
宁愿树敌千百,也不要得罪朱月明,他表面上笑容可掬,心里却可能算计了你千百次。
所以他赞你的时候,你要留意前面是否有陷阱等着你往里跳。他捧你的时候,你得小心把你捧得越高,摔得越重。
戚少商心里非常讨厌这个人,每当看见这坨大肉时,他就感觉一阵恶心。但如非必要,他也不愿意去得罪他。
所以他也笑容满面,开口道:“什么风又把朱刑总吹来了,这次是路过还是?”
朱月明呵呵笑,“什么又不又的,戚龙头这是不欢迎我老朱啊。”
“呃,这是哪里的话,朱刑总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尚请恕罪。”戚少商笑着回应。
朱月明连道:“好说,好说,戚龙头不必客气。”
接着他话锋一转,“上次贵楼遇袭,我老朱本要前来助一臂之力,无奈皇上临时另有差遣,皇命难为,所以未能臂助,还请龙头见谅呀!”
“那是自然,再大的事都不及皇命重要,在下晓得,朱刑总言重了。
再说风雨楼不是软柿子,任何人拿捏之前得先掂量自己的份量。”戚少商回道。
朱月明附和,“那是,以贵楼的实力,凭戚龙头的神威,一般人很难撄之锋锐。”
接着话锋又转,“听闻此次对敌,贵楼的白衣枪士大出风头,想不到风雨楼还有这么一支奇兵,戚龙头当真是深藏不露啊!”
言下之意是想多知道些这批白衣枪士的底细。
戚少商岂有不明白之理,他也知道这才是朱月明此行的真正目的。
他心中忖道:“自己明确下令不许楼中兄弟泄露此秘密,朱月明是怎么知道的?当时入侵之敌除白衣女子和几名随从之外,其他人已全部消灭干净。
此事是怎么泄露出去的?难不成他当时就隐身在某处窥视,又或者他与那白衣女子有什么关联?”
他心中如此思忖,口中说道:“这些人不是什么奇兵,他们只是风雨楼平常的护卫,只是平时很少出动而已。朱刑总是怎么知道的?”
朱月明打个哈哈,“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好了,时候不早,朱某另有要事,告辞了。”
说完他起身,戚少商拱手送客……
先前一役,金风细雨楼的弟子折损不小,孙鱼叛变,几大主力战将也身负重创,青楼也被烧毁。
如今受伤之人正慢慢康复,青楼也开始重新修建中,一切在朝好的方面发展,未来可期。
同时戚少商心中也正在酝酿一个计划,反攻复仇的计划……
有人欢喜有人忧,京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准确地说是一件大案。
有人密报赫连侯府的主人赫连乐吾将军通金,正是他与金人勾结,暗中放金国的细作入城,从而引发了金风细雨楼的一场大战。
因为城门守卫正是赫连乐吾帐下的军士,密报中更有他与金人往来的书信,称他早就与对方互通款曲,意图不轨。
如此一来,证据确凿,板上钉钉。
意图谋反,这是抄家灭门,诛连九族的滔天大罪。
皇帝大怒,剥夺了赫连乐吾的兵权,将他与一家老小,连同守城门的军士一起打入天牢,择日问斩。
赫连乐吾曾任职京师宣徽院枢密使,兼主掌军机。在朝廷中众武将中,他劳苦功高,同时恪忠职守,是为一代良臣名将。
他是戍边大将,一生戎马倥偬,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大宋向来重文轻武,他虽封侯,但在朝中的地位远不如蔡京。
因为他为人大公无私,刚正不阿,不喜奉迎,甚至不及同为武将的童贯。虽然如此,但他在百姓心目中的声望却不是蔡京、童贯之流所能比肩。
这么一位将军却被背上了谋反的罪名,不免令人痛心疾首!
眼见良将蒙冤,强如诸葛先生也无能为力,因为这是大罪,没有充分的证据无法平反。
他能做的只有向皇帝委婉进言,道岀此事另有隐情,待查明后再予以定夺,以此拖延问斩的时期。
赫连侯府中,息红泪已失踪多日,赫连乐吾唯一的儿子赫连春水,他带着家仆罗盘古早已外出寻找爱妻,所幸躲过牢狱之灾。
但是如今他成了通缉的要犯,他的画像贴满天下各处州郡府衙,四大名捕也参与到缉捕他的行列中。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朝看花开满树堆红,暮看花落树已成空,赫连春水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一日之间成为被通缉的要犯。
人生何其不是白云苍狗,变幻无常。天上太阳虽大,但也有照不到的阴缺暗角;星月虽亮,却照不清人生里许许多多的风霜!
世事一梦,人生一棋,以往种种,宛如过眼云烟。
如今赫连春水即将经历另一种人生旅程,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风霜雨雪,他不知道。
仰天风吹雪,漫漫江湖路。
四海之内莫非王土,天下之大却没有赫连春水的容身之地,他仿佛成了天地之间一孤子!
许是人间惆怅客,身世浮萍雨打沉,他该何去何从?
这一段时日以来,他与“巨人细刀”罗盘古,“矮人巨钹”毕开天两大家仆,历经了八十一次缉捕逃亡,在水与火,血和泪中挣扎!
赫连侯府巨变,家仆毕开天冒死逃了出来,几经波折才找到他,告知他侯府所发生的一切。
如今他决定返京,无论如何要查明父亲的冤屈,以及查找妻子息红泪的下落,对自己、对家人都有一个交待。
相对于逃亡来说,返京也许是一条更艰难的路。路在脚下,枪在手中,他唯有闯下去……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风萧瑟,寒日西沉,余晖映着三条人影穿行在荒僻小道上。
这三人是返京而行的赫连春水、罗盘古、毕天奇,为了避开六扇门的缉捕,他们不走官道,专挑荒僻小径前行。
三人也都易装,身着粗布麻衫,头戴大圆斗帽,随身兵器用布条缠绕覆盖,一副落魄江湖人物形象。
赫连春水三人从长安入京,潼关是必经之路。这里是进出三秦之锁钥,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素有“畿内首险”、“四镇咽喉”、“百二重关”之誉。
潼关的形势非常险要,四处山连山,峰连峰,山川纵横,万壑绝凌。诗圣杜甫游此后有诗:丈人视要处,窄狭容单车。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
翌日,三人来到潼关,这通幽奇绝,战马嘶鸣的古战场,一股莫大的战争气息扑面涌来!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风卷狂沙起,云化雨落地。
狼烟滚滚、号角雷鸣、骏马嘶嘶的古战场,无数英雄涌四方。
热血男儿征战边关,龙起卷、马蹄空,剑气如霜。抛头颅、洒热血,血魄忠魂,人间正气存古今。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多少河边无定骨,几许春闺梦里人。
醉卧沙场,梦里秋欢,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赫连春水本是将门之后,虽然身处逆境,心境沧桑悲凉,但也为这股莫大的气氛所染,停下来,驻足良久,似缅怀追忆。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他从怀中掏岀一管玉箫,就唇吹了起来。
一缕苍劲悠扬的箫声徐徐响起,时而高亢入云,时而低吟回鸣,犹如一曲荡气回肠的热血战歌。萧声中仿似一幅战争画面铺展开来,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萧声仿佛穿梭了时空岁月,在刀光剑影中纵横捭阖,在鼓角铮鸣间铁血驰骋。醉里挑灯,梦回吹角,荒芜了烽火边城,湮没了黄尘古道……
一曲吹罢,赫连春水不禁叹息起来,连月来的辗转奔波,他那如春水般温柔的眼眸依旧明光灿亮,且坚定。
但先前如冠玉的脸上已见风霜之态,隐有髭须。
忆往昔,钟鼓馔玉不足贵,哥舒夜带刀,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几多壮烈豪情。
斗酒十千恣欢谑,烹羊宰牛且为乐,东风一夜吹乡梦,千金散尽还复来,几多潇洒惬意。
过往种种,烟消云散,会否复来?
眼前,雄关漫道,荆棘丛生。他紧了紧手中长布条,向前行去。罗盘古、毕开天紧随其后。
风起沙卷,山高路狭,两边斧削似的绝壁下,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下临无底深渊,蜿蜒前伸。
这等情景,使三人有如临险境之感。正行间,赫连春水向后面的罗盘古、毕开天招呼:“这里地势险要,你们小心点。”
话音未落,忽然轰隆隆响声大作,从两侧崖上滚下无数巨石,似暴风雨来临前响彻苍穹的惊雷,给人一种窒息的压迫感!
巨石转眼已到头顶,势欲砸碎下面空间内的一切事物!
面对这种千钧万顷的巨石,除了闪躲别无他法。三人疾展身形,左挪右闪。
但这是夹缝小道,两边下临深渊,能腾身的空间极其有限。
赫连春水身形较为单薄,倚仗绝世轻功身法,尽力施为,尚能勉强应付。
毕开天个矮,身板宽厚,四肢粗壮发达,闪躲起来颇为吃力,好几次险被巨石砸中,惹得他哇哇大哭!
不,是叫,因他嗓音嘶沉,听起来似哭。
他们三人中,情况最不妙的是罗盘古,他身高壮硕,怒目、贲鼻、身上肌肉像一块块铅铁,似一座移动的铁塔。
这条羊肠小道本就狭窄,几乎立不住他的身形,如同一只巨熊行走在独木桥上,除足以外的躯体露在小道外,临渊欲坠!
所幸他的轻功身法极其高明,在飞落的巨石间隙中闪躲腾挪。
但他的身躯太过巨大,几次差点被砸个正着。还有些许擦体砸下,他身上的皮肤已擦破数处。
他怒吼连连,随时都有可能被砸中,更有坠落深渊的危险。铁塔似的身躯于落石中腾挪躲闪,在生与死里徘徊,在鬼门关游走穿梭。
这不是一条窄道,而是通向幽冥界的奈何桥。
桥的那头没有碗,也无孟婆汤,只有无尽的风沙与比碗大无数倍的飞石!
猎猎风啸之声不断回荡在三人耳畔,耳膜似欲破裂!
部分巨石落在窄道上,滚入深渊中,有的直接落入,无声无息,听不见半点回音。
三人被无边乱石笼罩,赫连春水身形飞纵间,长枪频出,顺势把巨石挑向深渊。
毕开天用的是两面巨钹,上有大铜环,他一手一面,身形穿掠间借势磕向飞石,向下坠去。
罗盘古直接手脚并用,顺势踢打,也颇有效果。
但是轰隆而下的乱石何其多,三人一面应付,一面要留意脚下,心有余而力不足。
猛可间罗盘古脚下一错,庞大的身躯向万丈深渊跌落……
在这刹那间,赫连春水呼地一枪搠岀,同时口中大喝:“抓住!”
罗盘古本能地一把抓住枪头处,身躯凌空悬立。
而在这时,毕开天的身躯也向下跌落,赫连春水手中长枪一拧,枪尾突长一截,他又是一声大叫:“抓住!”
毕开天同样一手抓住枪尾,身形同样凌空悬挂!
这一系列突变在刹那间发生,赫连春水解救也在瞬间完成,惊极!险极!
然而这时一块飞石已落到赫连春水的头顶,来不及多想,他往前飞滚躲过。身形不停,向前标射而去!
身躯凌空悬挂长枪两端的罗盘古与毕开天,两人各执长枪一端,同时旋身,单腿在崖壁上不断飞蹬,向前飞纵。惊险之极,也飘逸不已。
其实他们俩可以借助长枪,飞身纵上小道,向前飞掠。但是小道狭窄,这样一来势必影响身行速度。
越往前,落石越少,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但是至此窄道还没到尽头,依旧蜿蜒曲折,仿佛通向天荒地老。
天色暗了下来,已是入夜时分。
倦鸟暮归林,浮云晴归山。
山中无客栈,三人唯有朝前走去,荒山凉夜,风冷侵衣。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夜空中无星无月,涛生云隐。冷风刮卷,发岀阵阵呼啸刺耳的风声。
窄道前有一方大石,靠道的一面向里凹陷进去,形成天然的避风洞穴。
想不到这等险恶之地还有这么一处地方,赫连春水三人大感幸运。
里面不大,罗盘古、毕开天两人块头大,勉强能容纳他们。三人席地而坐,在随身包袱里翻找,准备先填饱五脏庙再说。
赫连春水身为贵胄公子,先前何曾受过此等风餐露宿之苦,但眼下他已习以为常,与罗盘古、毕开天两人就着剩余不多的干粮分食起来。
罗盘古、毕开天食量本来就大,赫连春水把几张大饼分给两人,自己啃着一小块。
干饼难以下咽,他小口慢慢啃,仿佛把所有的辛酸、苦涩一口口吞进肚子里,独品自尝!
以他们三人的身手,打几只野味充饥是手到擒来的事,但这等险绝之地,哪里有什么飞禽走兽,只有无尽的风沙与寂寞。
毕开天不知从何处寻来柴火,烧起了一团火,洞里顿时温暖起来。
他边拨弄柴火边说道:“也不知袭击我们的是些什么人,那些人摆明了是要取我们的性命。”
他嗓音嘶沉,叫起来像哭,说话时也是一种带哭的异样腔调。
“我呸!马拉个巴子的,除了六扇门的那些走狗还能有什么人?那些人啥事做不成,迫害忠良倒是厉害的紧,马拉个巴子!”罗盘古怒声骂道。
毕开天带哭声说:“以往那些捕快动手前还打声招呼,今天这些都是抽冷子暗袭,要不是少主人,咱俩说不定折在这了。”
毕开天是行伍出身,也是赫连乐吾身边几大侍卫之一,擅长使两面大铜圆钹,上有大铜环握手,钹沿锐利无比。
他身躯矮壮墩实,腰壮如態,背宽如虎,全身肌肉虬结,力大无穷。手握铜钹,对敌攻击时可远可近,一钹抡出,横扫一大片,杀伤力巨大。
巨人罗盘古,高大威猛,他有着着夸父般的体躯,似一方移动的铁塔。
赫连春水麾下忠心的奴仆不少,武功最高的则是罗盘古,他用刀,刀身细窄而狭长,绰号“巨人细刀”。
在陶陶镇的雨夜,为解戚少商与息红泪之危,赫连春水手下精锐尽出,阻击捕神刘独峰。
赫连春水单枪长驱直入,罗盘古猝然发动袭击,惊天一刀岀手,斩断刘独峰一指。
交战中,刘独峰剑下逞威,一剑诛杀连同罗盘古在内的五大高手。
此役赫连春水手下精锐尽损,唯独罗盘古最后死里还生,是为传奇。
火花哔剥溅闪间,赫连春水说道:“开天,你给我仔细说说侯府遭逢巨变时的情景。”
毕开天沉声道:“具体因为什么奴才知之不详,先前还好好的,那日大内太监总管米苍穹忽然领着一大队人闯入侯府,捧着圣旨,宣读赫连老侯爷勾结金人,意图谋反。
赫连春水愤慨咬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是有人早就预谋好了的毒计!”
毕开天又道:“老侯爷知道一场大劫来临,圣旨宣读完时借故返回内宅,吩咐奴才从后门逃岀,把此事想办法通知少主人。
当日老侯爷以及家眷们全部被抓了起来,侯府也被抄封了。所有人被押往天牢,引起路人围观。
奴才在人群中见此情形欲上前拼命劫囚,忽然被人一把拉住了,转身见那人是四大名捕中的追命。
他告诉我不能妄动,想方设法找到少主人,再谋后动……。”
毕开天语气悲伤地说完,火光映照中,一张虬髯的脸上隐现泪痕。
砰地一声,赫连春水手中长枪击在石壁上,语声悲怆:“如若让我查出来是谁陷害我赫连一家,势必把那贼子挫骨扬灰,以泄我心头之恨!”
“马拉个巴子,就是!”罗盘古也怒声说道。
赫连春水又痛声问:“你在京时可有少夫人的消息?”语声伤感,情真意切。
“这个奴才不知,少夫人她在侯府出事前早已失踪了,当时罗大块随少主人外出查找,府里也出动大批人手寻找,但是没有结果,这么个大活人就在侯府中消失了。”毕开天回道。
“那些王八蛋掳去少夫人干什么,他们有什么目的?”罗盘古问。
毕开天不解地道:“侯府都已经到这步田地了,按理说对方已达目的,还能有什么图谋呢?此点确实令人费解。”
接着他又说道:“少主人,你不在之时,京城还发生了一件大事。也就是在侯府遭变前不久,金风细雨楼遭到了金人的袭击,据说还有幕后黑手,不知是真是假。”
赫连春水接过话茬:“然后就有居心叵测之人,利用这事诬陷赫连侯府与金人有勾结?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袭击金风细雨楼的幕后黑手,与诬陷我们侯府的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这人会是谁呢?赫连春水不知道答案,他感觉这幕后有一张无形的大口,欲把他吞没!
夜已深,呼啸的风声似野鬼嚎叫,洞里剥斥烧着的火堆忽明忽暗。
罗盘古、毕开天两人已进入睡乡,赫连春水毫无睡意,心里无限悲伤,各种思绪纷至沓来:
侯府巨变,父亲遭人陷害,背上谋反的罪名,身陷牢狱。妻子失踪,至今下落不明,芳踪渺渺。这一切是何人所为,目的是什么?
自逃亡以来,他时常在想,父亲年事已高,是否受得了那冰冷沉重的枷锁,那帮人有没有对他老人家用刑?
千里烟波,落花流水,各西东。西风起,残红落,画屏冷幽泪。烟浪远,暮山重,后会不知何处有?
红泪、红泪,你如今身在何方啊……!
想到这些,赫连春水就很伤心!
同时他也疑惑不已,到底是什么人与赫连家过不去?
自问是没有答案的,他必须要回到京城,想办法弄明白这一切。
夜尽黎明,新的一天到来,对赫连春水三人来说也是新的挑战。
远处山川起伏纵连,山高雪厚,冰雪尚未消融,澄明莹洁,珠联玉缀,千里一色。
三人起身步出洞外,扑打去满身的风尘,继续前行。
正行间,咻咻一蓬大雨从天而泻,转眼已临头顶!
那不是雨,而是箭,箭雨。
箭雨突然而至,赫连春水枪舞盘龙,在头顶布成一圈枪幕,滴水不漏,箭镞四处弹射出去。
毕开天迅速拋给罗盘古一面铜钹,两人抡钹在头顶挥舞,箭落在钹面上,叮叮声不断,似珠落玉盘,奏岀优美的乐曲。
铜钹是毕开天的独门兵器,罗盘古用来就不是那么顺手,挥抡起来动作生硬,破绽百出,突然左右臂膀上各中一箭!
箭镞竖直射入,飙起两股血箭,痛得他大骂:“马拉个巴子……”
毕开天运钹如飞,得心应手,大钹在他手上极速飞旋,形成一个巨大的圆盘,发岀锐烈的破风声。
箭落在圆盘上,叮叮当当四处乱弹岀去。相比轰隆的落石,箭雨对他根本形成不了威胁,也无法造成丝毫伤害。
他边挥舞铜钹,边向罗盘古挪揄笑道:“罗大块,你悠着点,这铁刺头的滋味可不好受!你可不能先挂了,咱俩还得保护少主人返京呐!”声音嘶沉,笑比哭还难听。
罗盘古自顾不暇,没法理他,手上忙个不停,嘴里不断骂骂咧咧。
赫连春水一马当先,枪岀盘龙旋舞在前开道,身形不断向前跃进。
罗盘古、毕开天紧随其后,三人身后的窄道上密密麻麻立满箭矢,小道成为箭道。
拨开云端见月明,三人好不容易淌过箭雨,向前行了没多远,小道消失不见,前方是一片密林,两侧依旧是高山绝崖。
这是一大片雪松林海,许是两侧的高山挡住了飘蓬飞雪,又或是树上雪已消融,眼前尽是无边的苍林绿海。
眼望青松高矮不一,翠盖云亭,层层叠翠。风吹梢晃,荡起碧波千顷。
涧底云湿雾霏,渺渺白烟笼罩在松海上,空幽飘缈,如梦幻境。
赫连春水三人一路行来,满目尽是无边的萧瑟与荒凉,如今见这绿松林,心境仿似也开朗起来。
三人举步向前,进入松林。
乱松渐入迷人眼,苍劲挺拔的雪松交交错错林立,使人有进入幽宫之感。
地上铺满了层层松叶,踏上去像厚地毯般柔软,连日来的奔波,罗盘古好想躺上去睡它一大觉。
咄!他想法未完,落脚处地下倏忽伸出一截长刃来!
地下有埋伏,“马拉个巴子!”他怪叫一声,冲天而起,腿上已多了一道血槽。
地下震开,一条人影破土飞出,赫连春水手中枪芒大盛,枪尖电闪刺入半空中那人的身体中!
枪空悬,人悬挂枪上。
枪收回,人叭嗒摔在地上。
地上又悄无声息伸出一柄长叉!
赫连春水纵身掠起,同时枪尖飞速下探!
枪身没入土中,飙出一道血箭,泼洒在松叶上,映上斑斑鲜红。
罗盘古冲天而起的身躯下落,地上又告突出长刃,他手中白光疾闪,削去破土之刃。
他收刀。想都不想,左拳大力擂入土中,揪岀地下之人,右拳大力击在那人胸上!
那人飞岀,撞折了一株矮松,哇地喷出大口鲜血,倒地不动。
在赫连春水、罗盘古岀击的同时,毕开天同样岀手,攻击更狠、更直接!
铜钹飞旋,立时把飞身而岀的人凌空从中斩为二,血雨蓬飞。
地上尖刃左突右冒,三人身形不断向上飞纵,下探岀击。
毕开天忽地大哭(大喝)一声,双手铜钹大力贴地飞扫而岀,地上松叶飞蓬飘散,现出无数明晃晃的尖刃!
铜钹扫过,尖刃镗镗被削断。
地皮刹时掀动,人影纷纷飞扑而起!赫连春水、罗盘古纵身上前,刀枪齐岀。
毕开天铜钹同样逞威,呼啸飞旋,中钹之人全部被从中斩为二,污秽齐飞,血雨弥漫。
倏地、他背后的巨松内突岀一把刀,寒光一闪已及体!
他蓦地心头跳动,本能侧身,但还是慢了半拍,左肋已中刀,刀身仿佛有倒刺在割裂,痛得他大哭(叫)!
他反应奇快,中刀的同时反手一记铜钹切入巨松内,顺势下切,松体连同里面被剖成两半!
此时赫连春水与罗盘古也遭到松内刀的猝袭,毕开天那声痛叫提醒了他俩,两人有了准备,反杀敌人。
一时间,赫连春水枪出如龙,枪尖频频捅入巨松内,白枪进,红尖带血回!
忽然他长枪作箭怒射,射入巨松,里面传岀闷哼之声。
他飞身抓住枪尾,大力抡荡,砰然声中巨松从中爆裂开来,木屑混合血雨四处飘飞。
罗盘古手中细窄狭长之刀冷电般疾闪过棵棵雪松,松体间留下圈圈白线。
不见松倒,却有血迹从线缝中慢慢流出。
毕开天双钹疾飞旋斩,所到之处雪松成片倒下,带起蓬蓬血雨。
地里刃、松中刀,本是奇诡莫测的猝袭,但先机已失,只有被宰割屠戮的份。
敌人纷纷现身,由暗化明,但并不是要正面对决,衣袂翻飞间又全部隐去,针叶丛中都是闪动的敌影。
他们又将发动怎样的袭击?
毕开天腰肋受伤处热辣辣,火刺刺疼痛,他啐了一口唾沫,哭骂道:“这般见不得人的东西,只会抽冷子偷袭!”
罗盘古腿上之伤不重,两臂之上箭伤也不碍事,他笑道:
“哭丧的,刀刺割肉的滋味如何,不好受吧?不过,你老小子身板壮如熊,这点小伤算不了个啥!”
“罗大块,你站着说话不腰疼,算不了个啥?你来试试!”毕开天说完举起铜钹欲朝罗盘古后腰切去。
罗盘古纵身闪开,“别,你那玩意还是留给别人吧,我可无福消受,我先上点药。”说完他坐下掏岀上等金创药衍敷伤口。
毕开天把两面铜钹合起,缚于背后,也席地敷药。
赫连春水长枪绰于身侧,眸子里射出灿亮的光,正在默察四周形势。
眼前幽林寂寂,风吹松叶沙沙作响,谁知道里面暗藏多少凶险?
罗盘古问:“主人,我们现在作何打算?”
“敌人太多,隐伏林间,没有什么其它的办法,唯有闯过去!”赫连春水回道。
三人举步前行,赫连春水忽然静止不动,就在这刹那,松叶颤动间敌人掩扑而至!
三人同时电闪岀击,寒光吞吐闪烁,几声像狗被掐住脖子发出的叫声响起,数道血箭泼溅向旁边的矮松上,松叶被染红。
前扑的人倒下,后面潜来的迅速补上,于是松叶更红了,如长针般的叶尖上有血滴落。
眼前忽变,突然一阵大风匝地涌来,卷起地上层层枯枝细叶!
枯叶漫天飞扬,陡地三根巨木向赫连春水三人飞撞而来!
毕开天大力甩手,手中铜钹竖直疾飞斩岀,巨木从中一分为二。
罗盘古岀刀,惊起一道奔雷,刀光倏闪突没,巨木一截截被削断,但飞撞之势不变!
赫连春水左足后抵,右足前屈,长枪呼地刺入巨木中,手臂飞速抡动,巨木套在枪上随之飞转,发岀刺耳的呼响。
长枪一震间,砰然声中巨木从中爆裂炸开,变成根根细柴。
在巨木碎裂的瞬间,倏地、木底刀光冷电闪到赫连春水的胸腹!
滋!血光喷现,但不是他的血。
在刀芒触体的刹那,他手中的长枪已刺穿敌人的咽喉!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他比对手更快、更有效。
飞撞的巨木只是幌子,圆木底下有人!刀光倏闪,罗盘古、毕开天身上已中刀!
两人惊叫,中刀的同时迅速反击,血泉喷岀,反杀对手。
嗖!一排劲箭贴地怒射而至,三人纵身掠起,箭没入巨松根部内。
网、网,网从地上突兜拉起,截断他们的下路。怒箭只是开胃菜,网才是大锅主席。
脚底刚贴及网上,头顶又是巨网撒下,三人身形从不同方向电射岀去,须臾之间穿掠而岀!
这样一来,赫连春水、罗盘古、毕开天三人分道扬镳,各自为战起来。
网还是幌子,把他们分割开,逐个击破才是最终目的。
罗盘古不管三七二十一,径直向前冲去。
无论如何,得先冲出这片松林再说。
奔行间,他脚底突然踏空,底下现出一个大洞,身形将要下坠之际,他拔身冲天飞起,落在巨松上。
尚未立稳,忽觉背后刀风泼刺斩来!
他手中刀光一闪,细刀从腋下穿出,洞入对方体内!
那人的刀刚好横在他后腰上,冷锋透体,迟半拍将被腰斩两段。
他纵身下落,底下寒光霍霍,数不清多少件兵器在等着他!
他下落的身形刹时凝顿,突而向上斜飞,朝另一棵雪松上落去,脚尖在松叶上轻点,又折飞向远处的巨松上。
别看他身躯庞大,身法却是高超绝顶。踏叶飞掠,脚下所到之处,松叶丛中尖刃不断刺岀,但都慢了一步。
毕开天没有他那般超绝的身法,他选择直接推进,双钹飞旋,前面的雪松成片倒下,扫去树上一切埋伏。
面对交错林立的雪松,他的巨钹正是无双的利器,两钹在手,摧枯拉朽!
但是千顷松林,树何其多,怎能砍得完!
况且埋伏岂是只在树上,稍有不慎将步入危机深渊。
他身上已有两处刀伤,敷了药,从衣摆撕下青布条简单包扎,但此刻伤口又裂开,鲜血把布条染成暗褐色。
飞钹斩树,收效不大,事倍功半。
他停止伐木,手中双钹贴在前胸、后背,护住身躯,向前行进。
嗖!一排劲箭怒射而来,射在他胸前钹面上,叮当声大起!
几声似笛似哨的尖呜声响起,接着林中传来阵阵沙沙碎响。
顷刻间从四面八方爬涌岀无数巨型蜈蚣,速度看似缓慢,实则快速异常,转眼包围住毕开天。
这些巨蜈蚣每条全长丈余,粗如水桶,身上闪烁幽幽绿光。头部呈金黄色,长有大长触角和一对大聚眼。
身躯百足,粗大而又略扁平,似一双大翅膀,最末一对向后延伸成尾状。此虫栖息于腐木、阴湿暗角处,昼伏夜出,名为“金虺蜈蚣”。
体内含有巨毒,数十年发育,几百年长成,头部坚逾铁石,为万虫之最。所到之处,蛇虫俱灭,寸物不存。
它们百足蠕动,头部一对大聚眼同样泛着绿光,森森盯着毕开天,大长触角不停触动不已!
毕开天艺高人胆大,但何曾见过此等无数多的巨虫,一时心头发毛,紧握铜钹,手脚心沁出冷汗!
尖呜之声忽然又起,显然是有人以哨声操纵这些金虺蜈蚣。声起,金蜈纷纷发动攻击,成千上百张巨口噬向毕开天!
毕开天大哭一声,双手飞速交叉,手中巨钹盘旋飞岀!
飞钹旋飞一圈,砰、砰、砰,击在巨蜈头上弹回,锋利的钹沿边刃斩不裂巨蜈头部,但它们纷纷吃痛缩头。
疼痛仿佛激怒了它们,眼中绿光更盛,全都立起身躯,阵阵绿雨从口中疾喷而岀!
毕开天一钹抡向空中,飞身而上,脚尖在上面轻点、勾带。同时手中不停,飞岀另一面大钹,半面飞嵌入雪松内。
他飞身立于半面钹上,暂时脱离险境。
绿雨喷空,周围地上现出一片惨绿!
毕开天立在半松间大钹上,见状之下暗暗心惊!
然而这时正见几条金蜈正往树上爬来,他感到头皮发麻,但脚下不停,脚背迅速带出铜钹,身形向上攀登。
忽然松叶间寒光突闪,一柄利剑刺下,转眼已临头顶!
底下金虺巨蜈张开大口,几蓬绿雨向上疾喷!
上下临敌,毕开天双腿在树上飞蹬,飞扑而下。
啊!绿雨喷中树上出剑之人,发出一声惨叫,摔落地上,金蜈争相分食,瞬间变成一具骨架。
地上正有无数张巨口等着毕开天,他脚不落地,又抛出一面大钹,脚尖点在上面,另一钹也同时抛出,如此踏钹向前飞行。
呜哨之声又告响起,底下巨蜈囗中发出嗡嗡怪叫,狂追而来!
林密树多,毕开天御钹飞行速度不快,底下巨蜈紧追不舍。
此时他发现这些巨虫受那哨声所控制,在呜哨声又响起时,他听声辨位,一钹大力朝上抡向一棵雪松……
铜钹飞啸而上,削去树冠。
与此同时树冠里一条黑色人影冲天而起!
毕开天双足踏树飞上,手中大钹呜拉向上朝黑衣人飞去。
剑、钹相击,铛!
黑衣人身形在空中翻转腾挪,飘落在旁边另一棵雪松上,身法轻灵优美,立于树冠之上,飘飘欲仙,手中剑软软下垂。
飞钹回转,毕开天抄在手中,身形纵落在光树梢上。
两人相隔三丈余,目视对方。
毕开天横钹身前,手中铜钹飞速转动!
黑衣人手中剑突挺,剑尖直指毕开天眉心,剑身流光锃亮,是一柄绝世软剑。
双方都在蓄势,即将发动雷霆一击。
毕开天率先发动,手中双钹呜啸飞出,一斩黑衣人前胸,二斩他持剑的右臂。
黑衣人应变极快,在树梢微垂之际铛铛两剑磕飞铜钹。
毕开天接钹,身形同时飞扑而至,大钹急旋切向黑衣人颈项、胸腹,一招两式,势若惊雷,电闪攻到!
黑衣人飞速回剑,竖直挡在身前,钹与剑文击,镗声立起,星火飞溅。
剑势不停,向毕开天胸前突刺!
毕开天反应同样不慢,飞快横钹身前,叮!剑尖钉在钹面上,又忽地偏开,倏忽之间缠绕在他手臂上!
快,快得无以复加!
等毕开天反应过来,一条手臂已被剑锋绞得血肉模糊,所幸未伤及筋骨,痛得他大哭一声!
带血剑尖又告刺来,速度更快,直取眉心!
啪!毕开天手中双钹迅速合并,夹住剑锋,剑尖离眉心不足五寸,冷森剑气似已透入眉骨!
但这还没完,剑尖突长一截,似毒蛇吐信,噬向他面上!
来不及闪躲,毕开天本能地低头,剑尖飞入发堆中,削下大蓬头发。
毕开天头顶阵阵痛、麻,躲过这一剑没顶之危,他立还颜色,双钹翻飞,展开狂风暴雨的反击!
黑衣人又岂是省油的灯,挥剑攻拒,反击毫不逊色。
两人在桌面大小的树冠之上展开生死对战,树梢阵阵摇晃,松叶纷纷扬散,剑、钹交击声不断。
相比较而言,毕开天武功路数威猛刚劲,双钹可远可近,攻击大开大合,势若奔雷!
黑衣人身法飘逸,剑势辛辣快迅,剑中套剑,奇诡莫测!
在江湖上,两人俱都是一流高手之选,上演激烈搏杀!
久战之下,毕开天已渐渐处在下风,他本有伤在身,激战中身形停滞下来,息急气喘!
双钹攻击时呜啸之声也没有先前那般响彻,看似后继无力。所幸两面大钹可攻可守,护住周身大部分躯体,否则处境岌岌可危。
黑衣人岂能放过此等良机,攻击更凌厉起来,剑势愈加奇诡莫测,一轮快剑骤然攻出!
毕开天似无可阻挡,身形向另一棵雪松上荡去。
身躯未及树上,剑芒已追踪至后背,即将透背而出!
毕开天身形忽然向下坠落,然而下面无数金虺蜈蚣正等着他自投罗网。
就在他下坠时,黑衣人人剑合一俯冲刺下!
下有摧魂毒蜈蚣,上有夺命利剑,他该如何躲避?
毕开天庞大的身躯向左突地折飞,双足蹬在雪松上,又向右边的雪松飞去。他此刻身法快速,动作有力,像是没有不支之势。
剑芒飞追而至,咔嚓从中斩断雪松,紧接着又向右飞刺过去!
毕开天双足盘于树上,手中双钹飞速一圈一抡,两面铜钹呜啸声大响,一前一后旋飞电闪斩出!
毕开天这次出手与先前完全不同,明显更具威势。此招名为“纵横四海双飞翼”,是他双钹中杀手锏之一。
黑衣人欲一鼓作气将他斩于剑下,忽略了这些变化。
剑、钹再次交击,镗然声中前钹被磕开,划出一道诡异圆弧,向后旋飞开去,又无声无息地回旋至他身后!
强大的旋飞之力压弯剑身,后钹紧跟飞旋至黑衣人胸前!
黑衣人力聚剑身,软剑瞬间笔直,大力劈开飞钹,然而他不知道,自己已进入死亡危机中!
身后飞钹如天外的闪电,从后面闪穿过他的身躯!
来不及发出叫声,黑衣人已被拦腰斩断,叭叭坠落地上,瞬间尸骨无存。
毕开天以诱敌之计除去强敌,双钹回到他手中。强敌已去,他身体忽然松懈下来,不料从树上摔落而下!
他猛然惊醒时身躯已近金虺蜈蚣头顶,他毕竟是大风大浪里淌过来的人物,随即挥钹大力击盖在巨蜈头顶,身形借力弹射出去。
黑衣人已死,这些金虺蜈蚣没有操控命令,不再追击。
毕开天脱险,向前一路飞奔……
罗盘古轻功卓绝,铁塔般的身躯在丛丛树冠上飞掠,尽显轻灵,避过重重杀机。
踏叶飞行,潇洒飘逸,壮怀激越。
赫连春水枪出如龙,已击溃了数波伏击之敌,枪上的红缨更红了。
他拖枪前进,带血枪尖在地上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线。
行了大段路,不见有伏击发动,幽林寂寂,更不见半点人踪,平增几分幽森瘆人之感!
突然前方林中响声大起,树木纷纷向两边倾倒,奔跃出一个白色庞然大物,朝赫连春水飞扑而来,掀起一股强劲的飓风。
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事物,赫连春水身形忙不迭向旁边急闪。
飓风擦体卷过,他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于地。
风止,赫连春水转身望去,眼前矗立着一个体形硕大,浑身从头到脚,长着雪白的毛发,形状与人相似的“雪巨人”。
看不清面目,唯见双目如炬,神光闪闪。如一个白毛金刚,今人不可逼视,望而生畏!
赫连春水心下暗暗吃惊,罗盘古体形本已足够庞大,但与眼前这白金刚比起来,无疑是小巫见大巫。
白金刚扑击而空,再次发动攻击,足下生风向前跨步,左臂疾挥,五爪倏张,如一个大簸箕抓向赫连春水!
爪未至,劲风扑涌先至!
赫连春水未摸清它的虚实,又是侧身躲过。
但显然白金刚还有后手,左臂抓空,右臂大掌狂拍而出!
赫连春水再躲,白金刚巨掌击在水桶粗的劲松上,松树从中咔嚓折断,并飞出老远。
在赫连春水的人生字典里,对战生涯中,鲜少有躲避二字出现,但是面对此等巨物,他也有无从下手之感。
更重要的是白金刚不似普通兽类,从攻击来看,它明显精通武技,攻击迅速凌厉,力大无穷,莫可阻挡!
数次击空,白金刚似已动怒,咧开大嘴,露出森森白牙,口中低吼连连!
赫连春水不敢有丝毫大意,双目紧盯对方,银枪紧握,伺机而动。
呼!白金刚一掌向赫连春水前胸击到!
他身形疾闪,突至白金刚背后,白金刚反应极快,也转过身来。
他手中银光大盛,“回马神枪”大力刺在白金刚胸腹上。
但枪尖并未洞入对方体内,无与伦比的穿刺力压得枪身如弓月!
白金刚手臂飞快抓向银枪,赫连春水同样快速回枪。
同时他的心也往下沉,这白毛金刚皮毛坚硬,不畏刀剑,银枪在它面前如同烧火棍,该如何应对?
枪尖虽未刺入白金刚体内,但仿佛刺痛了它,它大吼一声,一手抓住一棵桶大的雪松,呼地连根提拔出来!
接着大掌在树干上一抹,枝叶纷纷褪去,树在它手中成了一根树棍。
树棍飞扫而至!
赫连春水也是心高气傲之人,不再退避,长枪击在树棍上,他身形被震飞出去,撞折一棵雪松,手中枪几乎脱手飞出!
同时血气上涌,一口鲜血涌到喉咙间,他硬生生吞了下去。
树棍再次飞击而来,掀起强劲至极的飓风,势欲毁灭一切事物!
赫连春水还是以硬碰硬,手中银光暴现,呼地穿入树干中大力抡荡,“回龙卷”出手!
树棍套在枪上飞速旋转,但白金刚一掌击在棍的末端,树棍飞速前撞,赫连春水顿时感觉心房像被千斤巨锤擂了一记,莫大的撞击之力使他身形飞退!
他右足抵树,止住身形,手中枪大荡开去,砰然声中,树棍爆裂开来,木屑纷飞!
此时他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已受了内伤。
白金刚狂吼一声,又提拔出一棵雪松,作棍飞撞而来!
赫连春水飞身而起,双足在树棍上飞点,银枪电闪朝白金刚双目刺到!
白金刚浑身刀枪不入,但双目是它的罩门软肋,赫连春水看准这点发出致命一击!
但白金刚仿佛已通灵,它弃棍,一手护住双目,另一手抓向银枪。
赫连春水飞速变招,在树棍坠地的刹那跃棍而起,双手抡枪,大力敲击在白金刚的头上!
这要换作是平常人,早已一命了账。白金刚晃了晃头,接着仿佛吃痛大吼起来,但也仅此而已,并未倒下。
赫连春水心中瞬间生出无可奈何之感,面对此等上古灵物,仿佛非人力所能胜之,他又有一种挫败感。
但是现实终归是要面对,人生中许多事逃避不是办法,事到临头,有些时候也逃避不了。
正如眼前赫连春水试图逃走,他展开绝顶轻功身法在松林中穿梭飞腾。
他快,但白金刚身形比他更快,其身御风而行,其势一泻千里。
赫连春水怎么也摆脱不了它的追击,以他的身手,足以在江湖绝世高手中占据一席之位。
但是他奈何不了这上古旷世奇物,可想而知这白金刚的战斗力有多强悍!身具绝世高手的实力,又有刀枪不入的体躯,足以让它成为传奇。
其实它本身就是传奇之物,它是由上古神猿与远古雪猿所出,天赋异禀,且通灵,名为“白金刚”。
它皮坚肉厚,力大无穷,能御风而行。常出没于雄幽奇绝之境,与万兽相搏,早已练就超绝的武技,普通虎豹不是它一合之敌。
可能在它的印象中,赫连春水是它遇上的唯一劲敌,必须要摧毁对方才心甘。
它已追上赫连春水,庞大之躯猛扑而上!
赫连春水顿感背后一座大山压了下来!他别无选择,身形飞速向旁边灌木丛中翻滚而去。
突地,灌木中一截尖刃刺出,这下赫连春水等于是把身体送向尖刃,两两相向,速度奇快无比!
而此时白金刚扑空,挥掌朝他后背狂扫过来!
砰!灌木丛中飞出一条黑色人影,身躯如断线的风筝撞折了一棵劲松,趴在地上寂然不动!
原来赫连春水身形在电光火石间折射出去,在林中一闪而没。
白金刚巨掌扫中灌木里的伏击之人,见他不动,双手在胸口上捶了几下,其状甚是欢愉,转身飞奔而去。
赫连春水又突然出现,他闪到黑衣人身前查看,对方已毙命。
他口中道了声可惜,又闪身向外掠去。
不多时已到松林边缘,前面是一条大涧,如一道鸿沟把松林与对面的山从中隔开。
涧中云雾缭绕,不知深有几许。
此时毕开天、罗盘古也已走出松林,两人看见赫连春水,向他奔了过来。
三人重逢,互问安好。
罗盘古腋下还挟带着一个黑衣人,他把人掷于地上,问:“主人,您看怎么处置这人?”
赫连春水见这人同样三旬左右年纪,身瘦,脸长如马脸。倒在地上不动,显然穴道被制,双目却四顾不暇。
赫连春水说道:“做得好,剩下的交给我。”
他忽然一掌拍在马脸汉子的喉咙上,对方咳喘一声,张嘴吐出一颗黑色药丸。同时脸色大变,眼里一片惊慌之色。
赫连春水却向他说道:“朋友,你现在要自尽也来不及了。
这里风景不错,天山一色,风吹松动,云蒸霞蔚。更可赏日出日落,看云栖苍松,何等惬意!”
马脸汉子不解地说道:“阁下何出此言?有什么话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罗盘古、毕开天两人也不明白赫连春水这番话的意思,但他们相信他此举必有用意,于是静观其变。
赫连春水继续,“我希望你配合,否则这里是一处绝佳的埋骨所在。”
“要杀就杀,我什么都不知道!”马脸汉子大声回道。
赫连春水脸上浮现出奇诡的笑意,“我还没问,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笑道:“盘古、开天,咱们玩儿个游戏,看谁的腿法好。”
接着他一脚把“圆球”踢向罗盘古,于是罗盘古出腿蹴向毕开天,毕开天又回蹴给赫连春水,就这样三人蹴起鞠来。
三人腿影纷飞,“圆球”在深涧边缘上来回滚动,阵阵嚎叫声响彻林涧,随时都有掉下深涧的危险。
“哎呦,不要再踢了,我说,我说!”
赫连春水三人停脚,马脸汉子身上黑衣碎成缕缕布条,全身青一块、红一坨,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哀叫道:
“我的腰要断了,松开,快给我松开啊!”
赫连春水上前解去藤绳,不忘制住他身上穴位,诡笑说道:“滋味不好受吧!配合就对了,说吧,你们是什么人,受何人指使在此伏击我们?”
马脸汉子回道:“在这松林中伏击的是我们“风”字组的人,你们先前所经落石之处是“雷”字组的人。”
罗盘古问:“你们所属什么组织?”
“我不知道,在下刚加入不久,身份低微,许多事都不清楚。”马脸汉子回道。
赫连春水脸上又浮现出奇诡的笑意,“你们风组的头领是谁呀?”
看见他笑,马脸汉子心头发毛,他回道:“实不相瞒,这个我真不知道啊!”
“是吗,你确定没骗我?”
赫连春水边说边双指向他双目缓缓伸去,似惋惜地道:“世间多么美好,但可惜你很快就看不见了!”
马脸汉子吓得脸色大变,连忙说道:“大侠,在下,在下真的不知道,你问的我全说出来了!”
赫连春水二指突然一转,挟住马脸汉子的马耳一拧,竟撕了下来。
马脸汉子痛得杀猪般嚎叫起来,全身穴位被制,连举手捂耳之力都没有。
赫连春水捏着耳朵诡笑道:“我问的你都说了?风也不大呀,这么耳背,我看你这只耳朵不好使,留着也没用。”
接着他又伸手拧向马脸汉子另一只耳朵,“不知这只耳听力是不是好点,不如一并去掉好了!”
“别、别,我说,我说!我只知道我们风组头领名叫唐策,他有一项十分厉害的本领,善于驱使毒蜈蚣。”马脸汉子惊恐万状地回道。
毕开天追问:“他是不是使一柄软剑?是的话他已经见阎王爷去了。”
马脸汉子使劲点头,“是的,是的。”
赫连春水扬了扬手中尚未丢弃的人耳,又道:“你说的这些用处不大,告诉我,你们受何人指使在此伏击我们?”
马脸汉子几乎哭了起来,“大侠放过我吧,饶了我这条狗命,我真的不知道啊!”
赫连春水又诡笑起来,“你知道我不喜欢听不知道三个字,但你偏偏要说,你让我怎么办呢?”
接着他舞了舞手中银枪,红红的枪缨似公鸡斗架时脖子上炸起的鸡毛!
马脸汉子吓得魂飞魄散,眼里布满惊恐绝望之色,忽然他仿佛做了决定,大声说道:
“我有一个条件,你们解开我的穴道我才说。”
赫连春水示意罗盘古解开他身上的穴道。
然后诡笑:“这个容易,但如果你想逃走却不易,最好不要有这个念头,否则什么后果你知道的。”
马脸汉子惨笑几声:“我告诉你是谁要伏杀你们,他是……”
“是字刚说出口,他一跃扑向深涧,身躯瞬间消失于涧底云雾之中,底下传来一声咒骂:
赫连小妖,到了阴曹地府,老子做鬼都不放过你……!”
这瞬息之间变化太快,赫连春水三人心神都被马脸汉子最后一句话所吸引,料不到他会跳涧寻死,想阻挡时已来不及。
“马拉个吧子,可惜了!”罗盘古说道。
赫连春水不以为然,“以他的身份,可能真不知道那背后主使之人,他是有意寻死。
不过,他也供出了一条有用的线索。”
“什么线索?”毕开天问。
赫连春水回道:“他供出了一个人,唐策。”
“唐策,他是谁?”毕开天、罗盘古同声问。
“他是谁不要紧,但同时又非常重要,你们应该知道唐姓在江湖中代表什么。”赫连春水沉声说道。
毕、罗两人又同声惊呼:“唐家堡!”
唐家堡!这三个字不啻于晴天霹雳,字字轰入他们的心房!
惹上唐门中人,也就和死神打上了交道。赫连春水脸上的笑早已消失不见,表情愈见凝重,呼吸似乎也不匀起来……
总的来说,当今天下江湖势力,在京城以金风细雨楼、有桥集团、蔡京集团为巅峰翘楚,几大巨擘以京城为中心,势力遍及五湖四海。
在江湖上则以神枪会、老字号温家、蜀中唐门(唐家堡)、江南霹雳堂雷家这四大世家、帮会称最,蜚声宇内,威震四海。
这其中唐家堡是最神秘、也是最令人谈之色变的豪门世家,因为他们手中有独步天下的暗器与毒药,宁遇阎罗王,不惹唐门郎。
提到唐门,罗盘古不禁朝身向松林内又望了望。
毕开天怔怔地道:“也许那唐策只是姓唐,而不是唐门中人呢?但如果是的话,此事就非常棘手了。”
罗盘古闻言又挺了挺身,本已硕大的身躯更显巍峨,大声说道:
“哭丧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唐门中人又没有三头六臂,有什么可怕的!再说那唐策还不是被你双钹收割了,依我看也不过如此。”
毕开天道:“罗大块,你想的太简单了,与唐策一战,要不是我故露破绽,他一时大意之下中计身亡,否则以真凭实学,谁胜谁负不好说,生死难料。”
罗盘古回道:“马拉个巴子,这样的话就难搞了。不过现在这一切只是猜测,哪怕是真的,咱侯府的人也不怂!”
他接着话头一转,“这一阵子打下来,饿得慌,我去打些野味来祭五脏庙。”说完迈开大步往林中行去。
毕开天道:“少主人,以防万一,要不要调骁龙卫队前来听令?”
赫连春水:“不行,骁龙卫队是我手中的最后一张王牌,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动用。”
不多时罗盘古回到林缘边上,手里拎着几只肥大的野兔。三人就地生火烤肉,饱餐一顿。
三人皆有伤在身,赫连春水受了内伤,他双腿盘于地上调息起来。
罗、毕二人身上是外伤,两人又换了些金创药。行走江湖,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人金银财宝虽然重要,但是治伤的药更要备足,毕竟伤筋动骨不是小事。
三人休整一阵,起身面向深涧,眼前尽是无边的愁云惨雾。风吹起了他们的衣袂,几许萧瑟。
赫连春水不禁仰天长啸一声,惊起苍岚云幕,凌风万里,一展胸中郁结。
残山寒水雾重,木秀风摧无情。
江湖路远,人生路长,江湖几许落寂沧桑,人生风雨如霜如晦,但行前路,莫问归途。
落魄江湖仗剑行,快意恩仇何所求?
满堂花醉,一剑霜寒,一个人能吞风欺雨,得一时痛快的时候,何不去痛痛快快?
只是眼前这条宽十多丈的大涧拦住了三人的前进之路。
但这难不住他们,毕开天挥钹砍下林边一棵劲松,取中间笔直的一段。三人合力一掌击在圆木的一端,圆木呼啦飞向大涧上空。
三人飞身而起,赫连春水、罗盘古脚尖点在飞木之上,借势飞掠过大涧,落于地上。
毕开天轻功稍逊,他双足点上飞木的同时,手中铜钹飞岀,紧接着脚尖点在飞钹上,顷刻间飞过大涧。
三人继续前行,拐过一处山脚,眼前山势突变,一侧峰高万丈,悬崖绝壁,一侧深谷涧壑,深渊无底。
飞鹤不过,猿猱无攀!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一条栈道蜿蜒曲折依山势而建,悬崖绝壁之上,铁索横空而悬,以绝崖同屈伸,与山势共起伏!
栈道如同灰色的长带与山缠绕,凌空穿云,似盘山巨蟒,蜿蜒穿入云端!
三人登栈而上,道宽不足一尺,赫连春水行在最前,毕开天居中,罗盘古垫后。
行过数处“几”字形凹道后,栈道逐渐绕山蜿蜒上升起来,栈上云雾缭绕,人行其上,如踏在云层中,腾云驾雾而行。
但这并不是潇洒惬意的旅行,越往上山风愈大,脚踏行其上,脚底传来阵阵轻晃,随时有坠入深渊的危险,令人有心惊胆颤之感!
腐朽的栈板上发出咯吱碎响,响声飘在云雾中,似一曲惊魂的冥乐。
正行间,毕开天脚下突然咔嚓一声,本已腐朽的栈板碎断,他一脚踏空,身躯瞬间向万丈深渊坠下!
行在后面的罗盘古反应奇快,长臂疾探,一把抓住了毕开天的手臂。
就在这时,他自己脚下的栈板也碎断了,他和毕开天两人一上一下向深渊坠去!
在两人坠崖的瞬间,赫连春水身形急转,也是伸手疾探,抓住了罗盘古的手臂。
接连施救,这本出自罗盘古与赫连春水快速的本能反应,然而他们忘了腐朽的栈板尚不能承受一人之重,如何能承二人、三人,于是瞬息之间三人一同向万丈深渊坠落!
也正是在这瞬息之间,赫连春水身形坠落的同时,手中银枪嘡地刺入绝壁的石缝中,枪身向下弯垂,其势欲断!
三人身躯相连悬于绝壁之上,突然空中一声鹰唳声传来,惊空遏云!
转眼出现一只金翅大鹏鸟,一个盘旋,呼地朝赫连春水全力俯冲而下!
大鹏鸟雷霆猛击,流风锐响,如钢锥的利爪抓向赫连春水的头上!
赫连春水飞速出腿侧撩,脚背勾在栈道边横空的铁索上,同时从石缝中带出银枪,另一腿也紧勾在铁索上。
枪出石缝,赫连春水头下脚上,双脚倒挂在铁索之上。
于是三人凌空下坠的身形又突地顿住,大鹏鸟双爪抓空,其势不变,紧跟着俯冲抓下!
银光向上倏闪,枪尖从下而上穿透大鹏鸟!
一声凄唳响彻云霄,金翅大鹏在空中扑腾几下掉入深渊。
赫连春水身形倒挂,感觉铁索渐渐陷入肉里。
同时左手抓拉住罗、毕两人,关节似已脱臼。
此时他右手中银枪下探,罗盘古抓住枪身,飞上栈道,道了声好险!
毕开天同样飞身而上之际,罗盘古嘿声说道:
“哭丧的,救了你一命,欠你的酒减去一坛,你记住,只差你两坛了。”
毕开天也惊呼好险!他随即吧唧下嘴,仿佛痛惜地道:“行了,两坛就两坛!”
坠力骤减,赫连春水也飞立栈道上,脚下一麻,差点跌倒于地。
毕、罗二人连忙双双伸手搀扶,他摆手说道:“不用,我没事。”
接着口中吁出一口长气,伸手抹去额角的汗水,说道:“这条栈道不知长几许,你们小心点。”
他话音刚落,空中又是鹰唳声传来,这次不是一声,而是一阵阵。
三人抬眼上望,数不清的金翅大鹏盘旋于空中,天穹一下子暗了下来,无边的肃杀之气笼罩而下!
他们三人都是见过大阵仗的人,但何曾见过此等情景,俱感心头颤动,一股凉意从头透到脚!
对战地上的敌人总有一战的能力与机会,但是面对天上之敌,何以战之?
来了!风涌云动,几只大鹏卷起无边的飓风,朝三人雷霆俯冲,钢锥锐爪似怒龙之爪抓探而下!
毕开天率先出击,手中双钹呜啸旋飞而上,两只大鸟羽翼侧飞躲过,片片金羽随之飘落。
刀光猝现,罗盘古手中刀闪电般劈向大鹏鸟的钢爪,爪忽地缩入羽层中。
爪没,铁钩鹰喙啄向罗盘古双目!
刀光又现,迅如闪电疾斩鸟头!
斩空,大鹏鸟盘旋飞出。
赫连春水的攻击最简单,也更直接,大鹏俯冲霆击,他力贯枪身,红缨长枪径直上刺,但大鹏鸟似已有了防备,双翅扑腾躲过。
初次交锋,双方都未能奏功,扑击的大鹏鸟又向上飞升,但未曾离去,依旧盘旋于天际。
赫连春水他们三人继续前行,如履薄冰,脚下的朽木成了他们的羁绊与危机,一着不慎,即有掉入万丈深渊的危险!
他们一动,天上的大鹏鸟在空中盘旋紧跟,似在伺机而动,一旦发动,必定是更为凶狠致命的攻击。
霎时,满天风起云涌,乱鹰穿空,惊山崩云,卷起千阵风!
栈道上的三人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巨鹰大鹏接二连三俯冲直下,飞赴一场分食大会!
鹰飞,飞鹰!
刹那间,铜钹飞,刀光起,长枪出!
刀枪霍霍穿云来,片片落羽随风去!
鹏落鹏起,飓风去了又至,翻涌的气流仿佛已炙烈!
枪花簇簇,飞钹呜啸,刀浪滚滚,空气仿佛已撕裂!
大鹏鸟不断俯冲霆击,刀枪上演绝地反击,栈道上洒满斑斑血迹,空中乱羽翻飞。
攻击未止,战斗不歇……
远古、苍劲、萧瑟的鹰唳响彻云霄,仿佛来自亘古的唳音,声声摧人肝胆!
大鹏展翅,又是一波霆击而至!
狂风劲涌,大鹏鸟双翅急振向罗盘古、毕开天两人拍击而去!
虽已久战,但他们的反击动作丝毫不见停滞,瞬间飞钹出刀,刀光钹影狂洒而出。
突地、寒光倏现,大鹏鸟背上飞出剑芒,骤然飞向罗盘古、毕开天的眉心!
这刹那间,任何的封挡都已来不及!
两人本能侧头,闪电下刺,剑已穿透他们的肩胛。
剑势撩拨削带,抛飞他们的身躯落下绝崖……
飙、闪电之剑已飞到赫连春水胸前,他飞速侧身躲剑。
嗤、衣破,剑芒贴着他健硕的胸膛擦掠而过,斜划开一条血槽!
但是他手中的红缨银枪忽然不见了。
正是在这刹那,枪尖奇准无比的没入一只大鹏鸟的喙内。
不,二只!
枪身同时梭入两鸟腹中,红尖穿出尾部,如同竹签上的烤串。
他手上呼地大力抡荡,砰然声中污秽蓬飞,霎时鹏背上两人二剑从空中坠入万丈深渊!
“回龙卷”再次出手。
罗盘古、毕开天身形坠涯的刹那抓住铁索,一个翻身又飘上栈道。
身形尚未立稳,大鹏鸟又飞扑而下,撑筋拨骨,钢锥铁爪疾探,势欲抓碎他们两人的天灵盖。
然而最致命的攻击不是在嘴喙,双翅,也不是在无双利爪之下,而是在鹰背上那奇诡、闪电的一剑。
他们三人全部伤在剑下,旧伤未痊愈,本已伤痕累累的身躯再添新创,情况岌岌可危起来!
毕开天大哭一声,手中双钹幻出重重钹影,一前一后呜啸飞向金翅大鸟。
“纵横四海双飞翼”出手。
这一招曾在松林之中,力毙江湖顶尖高手唐策。
前钹旋飞,荡出一个诡异的弧形后绕。后钹后发同至,双钹交击,闪电之剑尚未飞出,连人带鸟被斩为二段,落入深渊。
危机已至,罗盘古忽然双目紧闭,双足迈开,手中狭窄细长的刀下垂斜指,仿佛指向阿鼻地狱!
这便是“盘古三绝刀”的起手式。
刀光骤闪斩出,快若闪电,亮似极光!
刀光暴闪再斩,声如霹雳,势若奔雷!
刀光密闪又斩,密似豆雨,涌如巨浪!
这三刀名为“闪电”、“奔雷”、“巨浪”,总称盘古三绝刀。
这是罗盘古毕生功力所聚,为了练成这三刀,他曾八年戒斋,十年焚香、十八年祷告。
一刀斩出,魑魅魍魉尽没!
二刀斩出,风雷尽隐!
三刀斩出,神惊鬼泣!
但是三刀发出,元气耗损,功力暂时尽失,不是敌死,就是我亡。
所以又叫“亡命三刀”,亡敌人的命也绝自己的生。
这是毕其功于一役的三刀,所造成的结果是:第一刀斩下一只大鹏鸟;第二刀斩下三只;第三刀同时斩下六只!
一式十杀,神惊鬼泣!
但这其实是非常危险的事,此刻他功力尽失,如果再遇袭,唯有一死,绝无生机。
但这一招三式,斩下十余只大鹏鸟,这三刀之威,足以吓破了敌人的魂魄!
即便此刻他已成为废人,也没有大鹏鸟再敢对他发动攻击。
毕开天见状哭喝了一声:“罗大块,好样的!要得,硬是要得!你他马是我偶像!”
他口中如是说,但是手下并没停,纵横四海双飞翼接连出手,又斩下二只大鹏鸟。
轰、一声炸响惊起长空!
赫连春水手中红樱长枪绝招又出,枪身纵横腾跃,势若怒龙出海,掀起朵朵海碗大的枪花银浪,枪涌浪叠,以势不可挡之势朝大鹏鸟猛卷过去!
此一式“沧海吟”岀手攻出,几只金翅大鹏刹那间折翼殒落无底深渊!
在他们三人雷霆霹雳般的攻击下,一二十只大鹏鸟顷刻间毙命,连同鹏背上的人一起陪葬,但他们也付出了血的代价。
金翅大鹏虽折损不少,但也只是损失了一部分,剩余的依旧在空中盘旋,发出声声凄厉的鹰唳。
罗盘古战力已失,赫连春水与毕开天目向天际盘旋的大鹏身上,找好较为有利的出击位置,凝神以待。
栈道似奈何之桥,冷风如刮体钢刀,血染褐了粗布衣,绝崖危栈,生死渺渺!
人人向往江湖,但这绝对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刀口上舔血,剑锋里挣扎,随时有丧命的危机。
但身为江湖人,唯有在风里雨里,刀丛剑海中浴火重生。
但眼下如果这些猛禽再发动强袭,赫连春水自己也不知道还能抵挡多久。
但是他们战意犹在,信念不灭,且斗志昂扬,任何艰难险阻也击不垮他们!
三人中毕开天身上所受刀伤最多,所幸身板宽厚壮硕,除左肩胛那一处剑伤外,大都未伤及筋骨。
他手中双钹不断变换方位角度,以便做出精准的飞击,只是左臂已不似先前灵活。
赫连春水银枪紧握,岳峙渊渟,临风卓立!
他虽穿粗布麻衣,脸庞髭须微露,但也自有一股英挺飒昂,超然于众的独特气质。
他把全身功力运聚红缨长枪上,一旦发动,必将是石破天惊的一击!
空中盘旋的金翅大鹏开始再度俯冲,天雷、地火即将再次激烈碰撞!
大鹏鸟俯冲直下,却忽然又向上飞了出去,转眼只剩下一个个黑点,消失不见……
“都飞走了,马拉个巴子,一条老命差点交待在这了!”罗盘古虚声说道。
毕开天一脸鄙视之态,说道:“罗大块,害怕了?想不到你块头大,胆却小得紧!你怕个卵,把心放肚子里,天塌下来了有我和少主人兜着哩!
如果万一你翘辫子了,我会给你多拉几个垫背的,黄泉路上也不至于孤单寂寞。
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珍藏的那几坛子阵年花雕放在什么地方。”
“我呸,马拉个巴子!毕老墩,你就这么盼我死吗?还好意思惦记我的好酒,想都别想!我现在听见你那哭丧似的嗓门就讨厌,啥都别说了,咱俩友尽了!”罗盘古怒声说道。
毕开天啧啧几声,“还友尽,吓唬谁呐!就你现在这衰样,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戳倒你,还不带使劲的,什么玩意儿!”
罗盘古同样啧啧几声,“我一刀三式就斩杀十余只金翅大鹏,你才几只?也好意思说,我都替你丢人!就你这样,在平常就是我手下一刀的货!”
毕开天手中双钹作势抡起,说道:“你个熊球,死鸭子嘴硬,来来来,我来教教你一字怎么写!”
赫连春水对他们两人的斗嘴早已习以为常,这时他说道:“好了,盘古、开天,咱们继续前行。”说完转身向栈道登去。
天梯栈道相钩连,百步九折萦岩峦,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这条天梯栈道越往上倾斜度越高,也更险绝。
赫连春水他们三人行在其上,脚底云雾缭绕,既有踏在虚空之缥缈,也有行在鬼门关之惊险。
所幸金翅大鹏飞去后,没有其它的伏击发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千里之行,终止于足下,赫连春水他们登上了峰巅。
凌峰巅绝顶,揽日月星河,龙啸九天。
赫连春水、毕开天两人仰天长啸,一吐胸中闷气。
海到尽头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
三人立于峰顶,俯瞰沧茫浩瀚的山川大地,顿感世界如此渺小,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赫连春水的啸声久久不绝,曾几何时,他鲜衣怒马,纵横江湖,傲剑狂歌,快意恩仇。
如今在几多奔波的风霜岁月里,以天当被地为床,饱经风沙,尝尽霜雪。
人生如梦亦如幻,朝如晨露暮如霞,这些他以前怎么也不会料到。
在峰顶之上有一圆坪,坪缘砌有石栅栏,留有开口,栈道又从此处蜿蜒延伸下去。
圆坪一角处有座小亭,亭后有棵参天古树,虬枝繁茂,苍绿的树叶覆盖了半个圆坪,增添了几分古朴清幽之意。
赫连春水他们三人走进小亭,内有石桌石凳,他们坐了下来,裹伤进食,静坐调息,补充体力。
半晌之后,赫连春水从怀中掏岀一管玉箫,就唇吹了起来。
一缕苍劲悠扬的箫声徐徐响起,箫声穿入云霄,飘在云端,缭绕在耳畔,空灵缥缈,仿似天上的神仙在奏乐!
百转千回,箫声时而高亢入云,时而又低吟回鸣,几许离愁别绪,几许风雨如晦,几许落拓沧桑!
仿佛世间多少辛酸苦泪,多少悲欢离合,多少爱恨情仇都在这一曲之中……
一曲吹罢,赫连春水起身步出亭外,卓立在坪中央,望向远方,仿佛望向遥远的岁月。
风吹起了他身上破旧的衣袂,有几许苍凉、萧瑟。
不知何时,罗盘古、毕开天两人也站立在赫连春水身侧,同样远眺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毕开天打破沉静,说道:“那些大鹏鸟凶猛异常,数量巨多,鹏背藏剑,也不知是哪个鸟人训练出来的,难道真是唐门在背后捣鬼?”
罗盘古道:“如果是唐门中人,为什么不见他们施放暗器?再说了,我们与唐门素无瓜葛纠缠,更无恩怨纠纷,他们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赫连春水说道:“先前那马脸汉子说乱石飞击、松林伏击,是他们雷字组与风字组的人,那么在这栈道上伏击的很可能是电字组。
风、火、雷、电已出其三,如我所料没错的话,前面很可能埋伏有火字组,那会是些什么人?”
这段日子以来,我愈发感觉到有人欲借朝廷之手除掉我们,后面看六扇门的捕快办事不力,亲自派爪牙行动了。
那背后之人是谁,到底是什么人要置我赫连一家于死地?”
毕开天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说道:“先前的密信诬陷老侯爷勾结金人,提到金风细雨楼,这里面难道有什么关联吗?”
罗盘古闻言跳了起来,“马拉个巴子,你是说这件事是戚少商在背后往死里整我们?”
“不是他,戚少商虽说是心狠手辣,但不至于如此阴险。再说金风细雨楼背靠神侯府,而我们赫连侯府与神侯府素有交情,戚少商没理由这么做。”赫连春水说道。
他接着又道:“有一种可能,贼喊捉贼,有意引出金风细雨楼的人也就是诬陷我们侯府之人。”
毕开天又问:“那会是谁呢?”
赫连春水摇头,“这点我也不知道。”
罗盘古伸手在头上一阵乱抓,“这么多弯弯绕,头都大了!
主人,那照这么说的话,此事与唐门无关了?”
“那首先要证明唐策不是唐门的人,但是他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毕开天说道。
罗盘古大声道:“哭丧的,你这不是废话吗,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毕开天:“有,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罗盘古:“什么条件?不过我先说明,如果你老小子打我那些藏酒的主意,那就免开尊口。”
毕开天:“罗大块,照你那吝啬样,看着就让人不舒服,谁稀罕,反正你还欠我三坛。”
罗盘古:“滚!放你的驴子拐弯屁,明明是两坛,刚才救你一命减去一坛,这么快就不认了?你个忘恩负义的玩意!”
毕开天正待还击,赫连春水说道:“如果是唐门中人袭击我们,前面还会再出现的。
好了,时候不早了,咱们走。”他边说边往山下栈道走去。
毕开天、罗盘古互瞪一眼,跟着往下行去。
上山不易,下山更不易,栈道蜿蜒曲折下伸,好在一路并没有遇到伏击。
三人正行间,来到一处与众不同之地……
一条大河滚滚东流。
山两侧是斧削似的绝壁,响声轰隆,一道飞瀑奔腾倾天直下,泻入底下的大河中。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蜿蜒曲折的栈道至此变成栈桥,如苍龙飞跨在大河之上。
远望桥似凭空飞来,无可引渡。
桥下流水湍急,大有山雨欲来之势,浪涌浪叠的激流滔滔奔腾不休。
有风徐来,腐朽的栈桥随风摆荡不已,发出一阵轧轧之响,像随时都会负荷不住,断落往水流湍急的江河里去一般。
赫连春水他们主仆三人行至桥头,潮湿的风迎面吹来,有一种湿湿粘粘之感。
空气中氤氲着层层水雾,把整座栈桥笼罩在一片迷朦之中,看不清长有几许。
“主人,我先去探探虚实。”罗盘古说完飞身掠上栈桥,他庞大的身躯似一片飘叶落在桥上,徐徐向前行去。
赫连春水道:“开天,你先行,当心点,由我来断后。”
毕开天应声飞掠而上,他的轻功不如罗盘古,栈桥随之一阵轻荡。赫连春水随后脚踏虚空,纵身飘上栈桥。
三人缓缓前行,栈桥年代久远,风侵雨浸,腐朽残破不堪,长满了青苔,并且十分湿滑。
二尺宽的桥身窄仅容人,三人行走桥上,桥悬吊半空,一旦失足,便成千古之恨。
忽然之间,一阵阵呼啸声划破长空,空中出现了一排排巨型风筝,结成品字形朝栈桥上空飞来!
风筝向下俯冲,赫连春水赫然发现风筝上有人,他大声呼喊道:“上面有人,小心!”
他话音未落,空中突然洒落无数黑点,顷刻间数不清的钢针、飞镖、箭镞、铁蒺藜朝他们三人兜头罩落!
赫连春水心头一个念头电闪而过,“如果现在有把铁伞那该多好!”
他虽是这样想,手中红缨枪飞速在头顶疾速旋舞,舞出一片密不透风的枪幕。
罗盘古也是同样挥刀疾舞,刀光霍霍,滴水不漏,于是暗器纷纷弹跳出去,落入滚滚激流中。
相比较起来,毕开天有大铜钹在手,这等暗器对他构不成什么危险,应付起来游刃有余不说,还能飞钹攻敌。
他手中双钹飞速旋转,一钹护住头部,另一钹呜啸旋飞向上空,飞起一蓬血雨,连人带风筝被斩成两半!
铜钹回飞到手中,他又是大力抡飞出去,铜钹呜啸声更盛,在空中闪电般划出一个优美的大弧,数声惨叫声随之响彻云霄,坠落湍流。
相比较而言,风筝毕竟是死的,在天上人为控制不便,远没有金翅大鹏灵活,毕开天精妙绝伦的飞钹攻击派上用场,大展神威!
罗盘古边挥刀边大声说道:“毕老墩,你老小子可以,绝对可以!你再接再厉,把上面那些禽兽通通砍光!”
毕开天边攻边说:“好说,罗大块,你记着再欠我一坛陈年花雕,总共是三坛了。”
接着他大哭一声,臂膀猛扬,呜啸声大作,铜钹以更疾之速,更烈之势向上飞旋,幻出重重钹影,如天际的神龙纵横飞腾,这是“大龙角”出手了。
此招与“纵横四海双飞翼”同为他双钹几大绝招之二,威力巨大,莫可阻挡,电光火石间又斩落几只巨型风筝。
但是这样一来无疑是拉仇恨,于是大部分的暗器如狂风暴雨般向他泼洒,他一人几乎顶住了所有的暗器攻击。
如此一来,赫连春水与罗盘古压力大减,但是也帮不上什么忙,因为风筝在天上,暗器也是从天而降,莫可奈何。
如果在平地之上,可以向空中飞纵出击,但是桥面湿漉溜滑,一着不慎,就有掉入桥下激流的危险。
漫天的暗器如豆雨般朝毕开天倾洒而下,一时压制住了他手上飞钹的攻击。
他以双钹护住身形,密如黑豆的暗器落击在钹面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任它外面狂风暴雨,毕开天巍然不动,只要脚下站稳,他就立于不败之地。
忽然上游河面上出现了一艘大船,转眼间已驶近栈桥底下,桅杆上一面白底黑骷髅的大旗迎风猎猎作响!
船近桥下,偌大的船身飞速侧横,泊于湍急的河面之上,不见倾倒,没有飘离,匪夷所思!
船舱突然大开,嗖嗖飙出一排劲箭,飞速朝毕开天双腿上射到!
“马拉个巴子,王八蛋!”罗盘古怒骂的同时出刀,刀光疾闪斩落劲箭。
就在他出刀的同时,咻咻又是一波劲箭向毕开天怒射而来!
在这场战斗中,毕开天无疑成了中心焦点,敌人所有的攻击基本上都是向他发动,对方很明显是要一举击溃他,然后再慢慢收拾赫连春水和罗盘古。
枪花暴闪,赫连春水出枪又扫落箭矢。同时他大声道:“盘古,速度向前冲!”
罗盘古身形腾起向前掠去,这个时候顾不得桥面滑不滑、水雾弥漫的桥前有没有伏击了。
后面赫连春水护着毕开天全力前进。
天上暗器狂洒飞落,桥下船舱利箭蓬蓬飙射,三人在器雨箭林中飞奔前进。
攻击大多是向毕开天、赫连春水发出,毕开天虽有双钹护身,挡住了天上飞落的暗器,但是无法兼顾脚下的飞箭。
赫连春水手中银枪频频挥出,扫落射向他腿上的劲箭,但他还要兼顾自身的安危,如此一来压力大增。
银枪不断挥扫,速度越来越快,风雷隐隐;枪势愈来愈猛、愈锐烈!
冰冷的枪身仿佛已变成滚烫,上下纵横飞腾,扫飞空间内一切事物。
他手中一杆枪要兼顾两个人的安危,但是暗器、利箭何其多,纵有百手千臂也不能防,猛然间左臂右腿之上各中一镖一箭,紧接着传来一阵麻痹感!
刹时他心头一震,有毒!
此时罗盘古已快掠过栈桥,他和毕开天距桥头尚有十余丈远。
就在此刻,大船上索钩齐出,刷刷飞钩在栈桥之上,桥身轧轧声响,其势欲断!
时不我待,赫连春水身形闪过毕开天,陡然前冲后旋身挑出长枪,口中喝道:“开天,踏上枪来!”
毕开天飞身而起,双脚纵落在枪身上,赫连春水随即双手持枪,大力往桥头抡去!
其实十余丈远,以毕开天的轻功,再辅以飞钹是能飞跃而过的。但是这样一来,上半身就处在了天上风筝暗器的攻击下。
几乎就在赫连春水持枪抡飞毕开天的同时,突然轰隆声起,栈桥从中被索钩拉断开来,向滚滚的河水中坠落!
在这须臾之际,赫连春水飞落正在下坠的断桥上,脚尖做上陡坡式的疾点,身形刹时又冲天拔起,在空中一折后飞落到桥头上。
至此,他们三人脱离险境。
但是,赫连春水身形一晃,突然向地上倒去。
“少主人,主人!”毕开天、罗盘古见状齐声惊叫!
罗盘古迅速扶住赫连春水倒下的身躯,毕开天出指如飞,封住了他身上数处穴位。
罗盘古怒道:“你疯了,你他娘在干什么!”
毕开天不睬他,迅速拔去赫连春水手臂、腿上的钢镖、利箭,接着撕开受伤处的衣衫,发现皮肤已呈紫黑之色!
罗盘古也知道赫连春水中毒了,他情急之下抄刀而起,“哭丧的,你先照看主人,我去找那帮鳖孙拿解药!”
“回来!你是猪啊!风筝飞去,船已驶开,你去哪找?
再说那些杀千刀的正等着你去送死呢,会拿解药给你,简直异想天开,比猪还蠢!”毕开天大声斥道。
罗盘古怒眉跳动,就待发作,但又忍了下去,说道:“主人生死未卜,我还不是急的,你说现在咋办?”
“走,先离开这里再说。”毕开天说完背起赫连春水向前行去,罗盘古随后而行。
正行间,毕开天感觉赫连春水身上忽冷忽热,显然是毒伤在发作,他的心也随之七上八下!
他感到非常难过自责,要不是为了维护自己,少主人也不会受伤中毒。他用闭穴手法封住赫连春水身上几处穴位,不让毒液侵入内腑,但这也只是暂时的权宜之策。
眼下最重要的是解毒,但是去哪寻找解药呢?他和罗盘古两人疾行中商议先找处城镇碰运气。
所幸过了栈桥之后没行多远,这条曲折险绝的栈道已到尽头。
两人换过,罗盘古背着赫连春水飞奔,他的轻功高出毕开天甚多,纵使身上负着一人,仍能步履生风奔行。
日暮掌灯时分,两人来到一个城镇上,火急火燎的找客栈投店,屋漏偏逢连夜雨,豪华的没钱住,一般的都已客满。
最后在城尽头找到了一家名为“半秋居”的小客栈,门口挂牌有雅间。
毕开天他们走进客栈,柜台里一盏昏黄的油灯下,一个年近七旬,颌下蓄有短白须,掌柜模样的老人正在拨弄算盘,不是算账,像是在修缮。
外边一个布衣青年正在低头擦桌子,手中折叠齐整的抹布在桌面上来回擦拭,显得十分认真。
镇上的客栈兼卖酒食,此际正值晚膳时分,这里却没有一个食客,远不如前面的客栈门庭若市。
小店虽然老旧,但是却非常干净整洁,桌椅上一尘不染。
毕开天当然无暇去理会这些,他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掌柜的,你们这镇上可有医术高超的郎中?”
掌柜的未理他,仅看了看罗盘古背上昏迷不醒的赫连春水,说道:“嗯,昏迷有些时辰了,剩下的不多了。”
罗盘古似乎不耐,大声道:“问你话呢,镇上到底有没有医术好的郎中,听见没有?”
他身躯高大,形似铁塔,不怒自威,抖起情绪来自是一副凶神之态,平常人见之胆怯。
掌柜的同样不理他,那低头擦桌子的青年不卑不亢地道:“本镇虽然不大,但郎中自是有的,但是…”
“在哪?”毕开天打断了他的话,急急问明了地点,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罗盘古则要了二个相邻的房间,背着赫连春水进了一间较为宽敞的雅室,把赫连春水放置在床上,等毕开天归来。
一路行来,赫连春水一直昏迷不醒,身上忽冷忽热。此刻面上更是一半红,一半黑,情形似乎非常不妙!
罗盘古在房中来回踱步,鞋履磨在地板上咯吱直响,并且时不时抬头望向门外。
约莫一柱香时间后,毕开天领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郎中归来,罗盘古出门迫不及待地把人请了进去诊治。
楼下掌柜见此情形摇了摇头。
那青年已收拾妥当,此刻抬起头,剑眉朗目,肤色黝黑,自有一股英武勃发的气质。
他开口道:“叔,那人的情形似乎很不妙,普通郎中怕是不管用。”
“那是当然,他们病急乱投医,屁都不懂,弄不好会死人的。”掌柜的回道。
青年面上神色微变,“那怎么行,如果人死在我们客栈,官府追究起来麻烦得紧!”
掌柜的轻哼几声:“无妨,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就算死在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人正谈话间,那老郎中已下楼,朝他们打个招呼,然后出门离去。
掌柜摆手示意:“温棠,反正没什么客人来,去关门打烊吧。”
青年来到门外,眼望前面万家灯火,星辰赌酒,自是热闹。而他们这间小客栈却是如此冷清,心头不免生出几分萧索之感!
他进屋关上门,向掌柜问道:“叔,您还有别的吩咐吗?没有的话侄儿先去歇息了。”
掌柜从柜台下拿出旱烟杆,点上吸了一口烟,徐徐吐出圈圈烟雾,略显清傲的眼神望向房顶,缓缓说道:
“温棠,你我叔侄在此这么多年了,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青年不解地问:“叔,我们在此好好的,您何出此言?”